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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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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无痕

太常引伤逝 【元】倪瓒

门前杨柳密藏鸦,

春事到桐花,

敲火试新茶,

想月佩云衣故家。

苔生雨馆,

尘凝锦瑟,

寂寞听鸣蛙,

芳草际天涯,

蝶栩栩春晖梦华。

第一章

游春

平统十五年,春,上京城。

夕阳尚未燃尽最后一抹殷红,裳茵湖畔早已人流如织。

透过积云的缝隙,残日于碧水之上斜斜划下缕缕金晖,一如隐龙戏水、猛蛟入海,扬起漫天雾幛,金身幻显时现、真容难辨端详。岸上,风也没了白日的熏暖,夹着些许凉意,徐徐拂动春波。光影流溢间,喧鸟纵情、杂英飘香,人人喜气、处处笙歌,真真一派太平景象。

青石铺就的百尺长堤,开阔平坦,如茵翠草被红绫幔布硬生生一分为二。一半,人众灯多,乃游春会压轴灯会——同心灯会展地。此处灯坛,多为商贾豪户所置,无论贵贱,均可参与。另一半掩于布幔之后,设有侍卫看守,凭函出入,是重胄王侯聚集之所,被戏称为公子场。

游春会是整个大邢朝最为壮观的集会,民众来此寻乐,豪富则借机炫势。这同心灯会,顾名思义,情载于灯、意寓同心。

一般来说,家中若有心灵手巧的女子,且未婚配者,可亲手扎花制灯,下悬红线系灯谜一条、铜匙一把,于今日挂了出来,静待解谜之人。谜底若对,人也合意,守灯人便取下铜匙,交付此人,再指明握锁佳人何在,寻去一试运气。正所谓:一锁配一匙,锁匙本一家,心匙开心锁,姻缘天铸成。

既然关系姻缘,便注定了同心灯会的人气是极旺的。

刚及酉时二刻,日头尚未尽落,堤上穿流的人群已开始涌动。受托的守灯人,顾不上用餐,穷于应付那些因故晚来的最后一拨解谜人。人流间,两名男子素衣绸衫,仪态俊雅,超众的容姿加上高挑的个儿,令其格外醒目。

一路走来,不屑的、暗嫉的、审视的、仰慕的,各种目光纷纷交汇,落于此二人身上,更有甚者,还会大胆上前,意欲攀谈。

偏偏那体健肤暗的白衣公子,虽俊朗不凡,贵气逼人,眉宇却傲如孤鹤,眼神阴似霾云。胆大的执灯者,见他如此,心畏而不前,继而将目标转投身旁之人。

身旁男子年约三旬,青衫白面,五官清秀,虽较白衣公子稍矮,举止老成、神情持重,与之搭讪者络绎不绝。没多久,已不胜骚扰的他,快步甩开众人,进入侍卫职守的交界空旷地。眼瞅着白衣公子从容而至,青衫男子举扇敲额,无奈自嘲道:“没想到,洪水猛兽面前,没做成的逃兵,今日竟在此体验了一回,当真可悲,当真可笑!这,全拜君所赐!”话一说,他又觉不妥,于是加上几句。“既存心来此游赏,就该愉快一些,朝堂之事,他日自会有所定论。瞧你现在这付模样,比那些怨妇还不如。吓坏旁人尚可,要惊着佳人,那可真是罪过了。”

白衣公子撇嘴便是一声冷嗤。乜了青衫男子一眼,薄唇轻启,弯出的两条弧线间,露出一口珠般润白的齿:“白某惊佳人,润之抱美归,不正合你意?”

“别讥笑我,”于润之肩头一耸,坦然相驳:“纵使于某有心,那些美人又怎舍你君涵老弟?怕只怕身边美人太多,辨错了轻重,到头来反落个佳人抱你归!”

“哦?”一闻此言,白君涵瞳眸一澈,刷地甩开折扇,摇头叹道:“润之呀润之,枉你无事不通,怎偏这佳人一事,总也放不开?”说罢,他俯首凑向润之耳廓,私语道:“莫不是你万事皆通,独独□□不通?”不等于润之回神,掌中纸扇一拍即收,迈步直奔灯门而去。他那肆情地笑,传入呆立无语的于润之耳中,面上红白更迭、表情啼笑皆非。

“来客止步,请示书函。”布幔入口,一士卒挡枪拦住本欲直入的白君涵。白君涵一愣,英目一眯,眼光洌洌指向说话之人。

这士卒看似不过十七八,憨厚稚嫩的面庞里透出一脸正气。二人相视小许,士卒渐显怯意,视线开始不安地闪躲,握枪的手亦微微颤抖。任凭红缨如何抖动,直到于润之走来,那杆枪依旧横挡于门前。

“我们出门较急,将书函遗于府中,还请这位小哥儿多多通融才是。”于润之一看已知何故,好颜好语向其解释。侧立一旁的白君涵,不知何时,眼中已没了寒意,收紧的扇在掌中时松时握。显然,这小卒引起了他的注意。

士卒巍然不动,答话一如从前:“长官有令:无函者,一律不可入内。”于润之斜眼瞥了瞥君涵,对小卒变脸厉喝:“放肆!汉王在此,你敢相阻!”

再闻此言,士卒倒没了初时的惧色,远晀的目光从容不迫:“小人不识汉王,只认书函!”白于见状,不怒反喜,二人眼眸几乎同时闪现一丝怜惜之色。

“何人在此滋事?”粗重的闷吼自幔后传来,不久,一个身着红衫黑裤、满腮青茬,配戴铁盔铁铠、手持重剑的中年壮汉,稳步走了过来。

“报告长官!”唰地一响,士卒收枪并腿:“这二人手无函书,却想入内。”

“好!”那长官望了白于一眼,当即豪气地赞道,一只大手拍得士卒瘦肩一沉,“做得好!”

“多谢长官!”得到长官嘉许,士卒眉眼稍喜,即刻恢复肃容、放平缨枪继续拦道。

“哼!你可知他拦的何人?”于润之冷冷笑道,还不容那长官应声,当即亮出君涵身份:“这乃当今三皇子,汉王殿下。”

“哈,哈,哈!”听得此说,壮汉轻嗤一声,仰天长笑:“即便是圣上,手中无函,只要我当值,这二十条汉子都会照拦不误!”说完,他转身对士卒说:“干得好!这儿交你了!无函者一律不可入内,有事我扛!”

正待壮汉意欲离开,身后一串马蹄声由原而近,蹄落尘起,后蹄掀起的泥土砸在君涵脚边。马上端坐一人,长脸无须,唇薄鼻阔,眉稀目细,肤色惨白。高束的发髻拢于紫金发冠内,冠身镶珠嵌玉,赤乌锦袍绢云绣龙,于迟暮金晖之下,栩栩如生,标示出衣者不凡的出身。不错,来人正是当朝太子——白齐霆

太子倨傲地瞥了一眼立于路旁的二人,见是白君涵,当即翻身下马:“原来是三弟呀,怎不进去?”白君涵不露痕迹地错开他伸来的手,浅笑不语。他却未察觉到白君涵眼底的冷漠,拉住白君涵的手,就往里走:“前几日,有人自南边搞来几个女戏子,容貌身段,那叫一个绝!我包你一看就放不了手……”

“请出示书函!”缨枪果真不负白于二人期许,挡住了白齐霆的去路。他此刻兴致正高,忽然被一小卒打断,脸色骤变:“狗奴才,连我都不认识?滚一边去!”说着,抬腿便是一脚,君涵趁机撤回了手,对正太子抱拳行礼、却上下不得的于润之一挑眉,后退数步,静观风云起。

士卒毫无惧色,打骂均不还手,枪,却紧握在手横着不放。“请示书函!无函者免进!”白齐霆立国就被封为太子,身边阿谀献媚之人无数,今日竟有人如此不敬,还是一末流小卒,难怪他会恼羞成怒。此刻,他也顾不得身份了,抡起阔袖,对着小卒手脚并用。不多会儿,士卒脸上已青紫一片。

“什么人,在此滋事?”壮汉闻信赶来,一把扯开行凶之人,斥问小卒,小卒原本铁板一张的脸霎地写满委屈:“他无书函,却怪我拦他……”

“是我打的,又能怎样?!”太子的嚣张,激得壮汉豪气陡起,他细细瞧了瞧小卒的伤,当即挺身挡于二者之间,眉头紧锁,与太子四目相峙。壮汉身材魁梧,体格健壮,和白齐霆欢纵过多、已显病容的身子完全没得比较。加之二人相距不到半尺,壮汉眼中又是正气凛然,强烈的压迫感让太子气焰渐低。正在这时,尾随而至的太子府私家卫队与幔内诸王孙同时赶到。结果不容分说,壮汉与士卒因犯上之罪打入了地牢。

心火顿旺的白齐霆骂骂咧咧地被一干人众星捧月般迎了进去时,将白君涵忘了个干干净净。白于二人倒是无妨,冷眼看了一场好戏。

眼瞅着壮汉被抓走,于润之禁不住啧啧叹息,白君涵倒是喜而不露,心念飞转。

风波刚过,二人便回了汉王府。怎料半日不见,府中如灯会,处处有灯、树树结彩,花灯之精巧,较会场所见毫不逊色。

“张信,你这唱的哪出戏?”白君涵刚在书房坐定,便沉脸唤过管事。在他看来,堂堂汉王府布置成这样,传出去难免有失威严,被人嗤笑。

“这个……”张信本就一张老脸,此刻更皱成一团,苦着脸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这都是丁小姐的主意。”

“香儿?”白君涵心存疑惑,脸色也随之柔和许多。毕竟,小姑娘的心思他一个大老爷们,怎么会看得透。“她在哪里?”

“小姐在水榭亭候着王爷您哪。”

白君涵起身就走,刚至门口,见润之仍端坐不动,问:“怎么不来?”

“我累了,坐会儿就回屋去。”

于润之懒懒的笑中,深蕴他意。白君涵心知肚明,也不多言,任他兀自揣测。

水榭亭,傍水依山,滚滚的乌云低低压在楚翘的琉璃瓦檐上,似乎稍稍借力,便可破云而入。

亭内,四方各悬的花灯,将小小的凉亭照得通亮。远远看去,红柱直耸、朱栏临水、白衫佳人倚柱而寐,潮潮的风扬得裙脚衣袖鼓鼓而动,在这阴霾密布的黑夜,煞是令人心仪。

白君涵接过张信递来的披风,穿过蜿蜒曲折的水道小径,大步跨入亭中。

“白大哥……”披风刚刚搭上,梦中人便惊醒过来,尚自迷朦的凤眼撑开长长的睫毛,黑亮的双眸如墨滴泓点缀其间,一张小巧的鹅蛋脸上,鼻秀唇薄、肤白胜雪,细软的乌发束了个盘云髻,简单的用玉簪固定住,丝般娇柔的声音莫不令人心醉。“我睡着了么?”

白君涵望着水般柔顺花般娇俏的丁香儿,整日的郁结顿地化得没了踪迹。

“马上要落雨了,你身子本来就弱,跑这儿吹什么冷风。明天要病了,你那父亲和兄长还能饶了我?”白君涵边说,边帮其披上披风。

“嗯,下次不会了。” 软软的声音自朱唇飘出,香儿那双羞怯的眼不时偷瞧正笨拙系她颈下的衣绳的白君涵,红晕渐渐爬上脸颊。

“这满府的花灯也是你要挂的?”二人之间涌动的暧昧,让白君涵觉得很不舒服,草草系好后,他退开坐到亭中的石凳上。

“今日是游春会,爹爹不许我去,只好来这里,也布置些花灯,权当自己去了的罢。”

“那里也无趣,我也是被润之强迫过去的。”白君涵走到一盏圆灯跟前,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这都是你做的么?”

“亭中这四顶,是我学着做的,君涵哥,你瞧怎样?“

对香儿那殷殷的目光,白君涵佯作不知,口中啧啧赞道:“香儿果真长大了,手也巧了不少。咦,这是什么?“

只见一张红纸条上,用娟秀的小楷写着:新月一钩云脚下 残花两瓣马蹄前。后面标注:打一动物。

白君涵沉吟片刻,陡然一笑:“原来如此!“

“什么?“丁香儿随声问道。

“呵呵,不可说!“白君涵诙谐地朝她一抬眉,疾步走到另一个花灯之下,这次,条上所写为:口中含玉确如玉台下有心实无心。后面标注:各打一字。

白君涵当即大笑:“这也太过简单了。“

“告诉我嘛,这些都是我问来的,谜底是什么,我也猜不出呢!”香儿楚楚欲泣,软语相求,本想瞧下一条去的白君涵,不得不坐打消念头,坐到她身旁,“这有什么好哭的呢?我告诉你就是。”白君涵的服软,令丁香儿笑容乍放,精致的小脸上犹自挂着数粒晶莹的泪珠儿,湿润的乌眸光彩熠熠。

白君涵不由暗叹:这小丫头自小就是一美人胚子,这性情也温婉可人,他日成年,必是女人中的极品。只可惜自己一直将之视作亲妹子,不可下手。可见这青梅竹马也并非都是好事,再过两年,自己只得眼睁睁瞧着这奇葩被别人摘走,可惜呀,可惜。

他尚在胡想,香儿已扯其衣袖开始撒娇:“说嘛,好哥哥,告诉香儿罢。“

白君涵瞥了一眼天边时现的光闪,正色对香儿说:“告诉你可以,不过听完后乖乖回府去!“

一听此言,丁香儿大惊,泪珠子又哗哗地落了一地:“我不,我不走!上次治水,一走就是大半年!这,才回来几天,本以为可多留些时日,哪晓得……你可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我是怎么过的?”香儿越说越伤心,话语哽咽得几乎连不上句。“从今往后,你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休想把我甩下!“

君涵心头一震,呆坐一旁,任凭香儿趴在自己胸膛,哭得昏天黑地。

雨,终于下了起来,豆大的珠子,打乱了一池碧水,涟涟波痕彼此交叠,失去了平静的池面变得繁乱不宁。白君涵望着自瓦顶垂下的银线,一丝一缕,各占一方,丝丝缕缕径直连起池中之水,他的心也随之宁静如常。

一直以来,白君涵都是个固执的人,香儿应该比谁都清楚。在他眼中,香儿,就是香儿,无论怎样宠她、疼她,从十年前那一声稚气的哥哥开始,早已注定,她,永远是他眼中的妹子,从前如此,今后亦是一样。

天亮前,雨,转而细绵起来。

望了一眼在他怀中哭了半宿,刚刚入睡的香儿,白君涵悄悄离开了客房。

汉王府门之外,马已上鞍、剑已出鞘。于润之与一干随众,顶着蒙蒙细雨,早早守候在此,只等白君涵。白君涵稍稍盥洗、换去湿衫,出来之时,已是精神抖擞,神采飞扬,任谁也瞧不出他昨夜一宿未眠。

“昨晚商洽之事,你可布置妥当?”白君涵快步走到白驹面前,怜惜地拍了拍马首,头也不回地询问身后的于润之。

“尽管放心,此事绝无遗算!”听完于润之的答复,白君涵接过马缰翻身而上,双目炯炯直视前方:“那就好!”说罢,白君涵双腿一夹,一拍马臀,白驹得到暗示,迈开长腿向南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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