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重重
第二日,兄妹二人并未冒然上路,而是去了西辰古城,添置衣物用品。
司空探问老樵夫得知:去往虎跳峡虽只三十里山路,但所经之处无不陡峭异常。这虎跳峡同西辰相似,位于层峦叠嶂的山腹之间,地热丰富,温泉密布,冬暖如春。常人多选盛夏之时入峡谷以避冬寒,但,现今已然入冬,周遭寒风呼啸,冰雪积厚,若想入谷,一个字:难。
墨羽与义父感情甚笃,听到如此消息,免不得暗暗担忧:义父体虚畏寒,这般天气,他如何熬得过去?
自小,墨羽随双亲四下游历,甚少一地常居。原本墨羽崇拜其父上官逸,怎料双亲伉俪情深,爹爹对娘亲百依百顺,体贴备至,以致常常疏于小墨羽。而与义父,虽相见较少,但每每墨羽入谷,他必将小墨羽视之若珍,千依百顺不说,事无巨细滴逢之必帮。司空涧本就丰姿绰约,言谈诙谐,又待她如此,时日一长,渐渐在墨羽心中,对义父的依赖眷顾之情大有超过双亲之势。当然,这些无人得知。
为此,当司空提出进城时,墨羽一口应下。
自打昨夜以后,冷昔便一反常态,独处车厢不再露面。墨羽对他虽有百般好奇,然而,义父当前,他,也不算什么了。此刻的墨羽,只想寻一件厚暖的皮袄,予义父避寒之用。
西辰古城的防卫较其他府县严密许多。墨羽二人进城时,守卫盘查极是仔细。
进得城去才发觉:古城地域甚广,与京都不相上下。
大街上,呢哝软语、大喇高腔的,长衫短褂,卷辫直发的,各地各族人等均可见到。酒馆客栈家家爆满不说,连怡红院这等青楼中,宿客也是极多。原本素朴宁静的古城,因这千年雪参,也年轻了许多。
司空亦然为行事方便,一直戴着□□。此刻,他见街旁有家规模较大的杂货铺,便先行进去,购置一些肉干果脯之类的零嘴,以备墨羽之需。墨羽询问店家可有虎豹皮衫,店家却答:半年以来,就属此物最为好销,现今店中存活全无。墨羽一听此言,脸色一暗,便不停地催促兄长另寻别处。匆忙间,司空的钱袋被人摸去,二人也浑然不觉。
就这样,一家又一家,大街又小巷,墨羽兄妹在这西辰城寻了整整一日,愣是没买到一张可以御冬的皮衫!
眼看日已西斜,炊火袅袅,心疲体惫的墨羽,不得不随兄长,在街角一家人气稍逊的小酒馆内坐下。
墨羽无意地把玩着手里的竹筷,看着窗外渐暗的天,心情也阴沉郁闷:都是那千年雪参害人。倘若没有它,父母不会不去涧兰谷,义父也不会独自出谷寻找自己双亲,也就不会旧疾发作,更不会来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倘若一切如故,义父不曾出谷,心疾也不会发作,自己又怎会与那些寻参的人一样,为一件平日再常见不过的御冬皮袄而劳心费力呢?
墨羽此时心烦不已,食之无味。她撇了一眼食相优雅有余,速度不足的兄长,眼睛又转向漆黑一片的窗外。
……
忽然间,一点白光打眼前闪过,墨羽顿地一惊,不容多想,人已追了出去。司空亦然一愣,隐隐觉得不安,放下碗筷就要追,却被小二叫住。司空连忙摸钱袋,腰间早已空无一物。
司空与掌柜交涉,欲将所购物品抵押,择日还款,掌柜瞧了瞧桌上之物:多是些肉干果脯之类的小零嘴,当即沉下脸,一口回绝。无奈之下,司空放下随身玉佩,打出白君涵名号,这才脱身。
奈何,只片刻纠缠,时机已然错过。
上官墨羽,失、踪、了。
再说墨羽,待她迷迷糊糊醒来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浑身酸软,四肢无力。她的溜着眼,大致瞧了瞧周围:门窗紧闭,屋外无光;屋内,檀香木雕的花床、衣橱和梳妆台一应俱全;自己身上整整齐齐覆着绵软的蚕丝被。看来,胁持她的人,并无太多恶意。想到这点,初睁眼时的焦灼稍稍缓释了一些。
在这冬夜,呆在暖和的被窝里,倒是一件很暇意的事。
墨羽开始回想刚才一幕:她出了小酒馆,追着那个披着虎皮的猎户走了没几步,刚觉身后有异动,还不及回头,便觉后脑一蒙,一阵金光之后,人就万事不知了。
正当墨羽懊恼自己过于莽撞粗心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墨羽一惊,旋即闭上双眼,调匀呼吸,身子一动不动——她暗想,来人若见她仍昏睡不醒,或许会少些警觉,透露些什么。
“吱呀……”随着门轴沉沉的转动,打门外进来一少妇。她云鬓轻挽,蛾眉淡扫,杏眼亮灼,鼻翘唇红,算得上一风韵美妇。不过,其眼角皱纹隐现、且肌肤暗泛白青,彰显出女子少有的桀戾之气。
少妇身姿婀娜,莲步轻移,悄然来至床前:墨羽轻鼾依旧。她眉头颦锁,面露恶色,转身厉问:“睡了多久?”
“禀圣姑:已有两个时辰了。”一同进屋的两个丫鬟中一个,瑟瑟答道。
“哼!”少妇冷笑一声,“这小畜生,跟她那贱娘一个模样!”说罢,拂袖离去。
墨羽虽被药性控制,无法施展身手,而耳力却依旧灵敏。她听得众人走远后,这才松了口气:这圣姑似乎认识她娘亲,语态极为恶劣,甚至大有将恨迁嫁于她之意。她与娘到底有何仇恨?倘若真是深仇大恨,又怎会礼待于她?凡此种种,均令人诧异。
司空这里,见小羽顿地没了踪迹,眼看天已全黑,毫无线索又不知从何下手,不免有些慌乱。情急之中,他抬头望向夜空,细寻小羽本星:星云稍暗,却无异动。司空稍稍松了口气:小羽武功虽稀疏,平日行事亦有些迷糊,但轻功尚可,且遇事狡诘机敏,定能化险为夷,自己在这街上盲目乱找也不是法子,还是先回城隍庙,静待佳音好了。
司空人还没进庙门已见白君涵的马驹,正在一旁吃草,他心头一宽:昨日知府亲自相迎,可见白君涵在此势力不小。既然知晓,小羽尚未离开西辰,倘若由他出面,闭城搜户,找出线索救小羽,想必亦非难事。司空亦然原本不喜求人,但此番为了墨羽,他也不得不开这个口了。
司空在门口站立片刻,暗下决心后方大步入内。果不其然,白君涵确在此处。
“你,你们怎么没走?”白君涵见只有司空一人,开始焦躁地向外探望:“她呢?”
“嗯……”司空闪开白君涵质询的眼光,拉长了音,起先盘算好的话,此刻怎么也开不了口。
“怎么回事?”白君涵越来越着急,跑到门外四下张望,除了冷昔一众,瞧不见他牵挂的身影:“小……小羽人呢?”他窜回司空面前,直直地盯着他:“她到哪里去了!”司空越是闪躲,他越是不安:“快说!出什么事了?”白君涵一把抓住司空的衣襟,面色苍白,神色慌乱。
“一个时辰前,她在城里失踪了!”白君涵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惨白,眼睛一闭,身子随之摇晃起来。司空见状,赶紧将其扶稳,片刻后,白君涵睁开了眼,嘶着嗓子说:“她在哪里失踪的?你带我去。”
待司空与白君涵策马离去,冷昔暗地舒了口气:原来已有人替他动手了,大幸!
陡然间,那双闪着暗紫光芒的眸子又在他眼前晃动:面对那双如此相像的眼,他当真下不了手。然而,十年前,他已答应过的,又怎能爽约?
……
“豆豆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那双滚圆的眼中紫光暗闪,满脸的惊讶带着甜甜的笑。少年的酒窝越旋越深,两排整齐的牙亮如珍珠。“火儿,喜欢我笑?”
“嗯!”少女也笑了,细碎的牙齿缺了门将。
“那,那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我天天对你笑!”
“好像不行耶……”女娃沮丧地垂下了头,小嘴翘得老高。她的话,敲得少年面色全无。
“为……为什么?我,火儿嫌我……”少年强忍哽咽,稚嫩的声音居然染上一抹哀伤。
“不,不是!豆豆哥哥对我好,我知道!”
“那,那里为什么不愿意?”火儿是那么明亮、耀眼,而他,就像井底的青蛙,除了仰望绚烂的彩霞,不敢有一丝奢望。
“父母昨日已捕到山噬蛇了,母亲说我们该走了。”
“不!!!!”少年大惊,猛地把女娃抱在怀里。“不!不许走!我不许你走!”少年惶恐而绝望,为即将流逝的曙光惶恐,为自己无力的双臂而绝望。
“我也不想!我走了以后,再也见不到豆豆哥哥的笑了!”女娃开始哭,哭得少年的心碎成一粒一粒。“为什么谁都能看到豆豆哥哥的笑容,独我不成!”女娃哭声越来越大,少年早已泪流满面。
他缓缓松开怀中的女娃,两个酒窝又挂上了嘴角,墨眸痴痴地望向她:“火儿,除了我的火儿,再也不会有人见到。”
“嗯……”女娃迷惘地看着少年绝尘无双的笑,似懂非懂。少年见状,又紧紧地将女娃拥入怀中:“我是火儿的,一切都为火儿……,火儿,别忘了我!别忘了……别忘了你豆豆哥哥……”
“嗯……”
……
一切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