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重逢
远望四野,白雪皑皑,山峦苍茫,青松银冠亭亭矗立;虎跳峡内云蒸霞蔚、烟雾缭绕、波光滟潋、水暖花开,美如世外桃源、聊胜人间仙境。
站在虎跳峡内街中央,小羽如误入幻界的迷童,梦一般地望着身边的一切。
虎跳峡,地处深山丛林,是西辰府所辖的一个村落。这儿,有村民、有村吏、有客舍、有商铺,地方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全村常驻的不过十来户,可专为临时避寒而建的,官家、私家以及寄宿的客舍就有二十余间。只因此处地质特殊,泉池自然而成;彼此相间无序、大小不一,故而,村中唯一的小街也不同别处,随势而延。
峡谷内,土质特别,植被种类繁多,且多为稀有药材。百姓为了求利,甚少种植粮食,所食之粟反而来自西辰,一旦大雪封路,惟有依靠备粮度日。此外,本地泉水治病功效颇丰,除了少数大户和西辰官府在此有度假私宅外,来此泡泉治病之人往往租住民宅,光这一项收入,便已极为丰裕了。
既与平统帝结伴来此,住宿一事自然无需担心,只是,光这大宅院就有二三十多座,日头已近天边,又该到哪里找寻爹娘呢?
小羽尚在彷徨之时,天上已飘起了片片飞雪。羽毛般晶莹的雪花,轻拂在裸露的脖颈、手臂、面庞上,不消片刻已融化成珠,湿湿滑滑、温温凉凉的,犹如荷叶上的露珠,随叶微荡,清雅而灵动。
平统帝静静站在小羽身旁,仰首凝望漫天飞雪,思绪也飘向苍穹深处……
“小羽!你闻!”司空扯了扯小羽的夹袄,轻声说道:“什么味道,这么熟?”
小羽一听,伸长了脖子,耸着鼻子在空气中仔细地嗅:“这个,这个是……好熟……”空气中的味道被雪的清冷衬托得越发明显了,小羽使劲地皱起了眉头,用手叩着额头絮叨个不停,“这是……”
“臭豆腐!”司空与小羽一齐喊了起来。小羽乜了一眼正紫眸澈亮、满脸惊喜的哥哥,眼珠滴溜一转,遂朝其贼笑道,“哥哥,你好久没尝了吧,我那份也送你!”司空听小羽这么说,笑容一呆:“我,我……!”小羽不等他将话说完,赶紧打断:“别谢我,娘教过我,要孔融让梨——这是该的,该的!”说完,小羽扔下众人,自顾自一阵闷笑,寻着味源飞奔而去。
沿着街向西走到路尽头,继续前行不足半柱□□夫,小羽找到一溜三间两排的砖宅,宅子临池构建,前院用低矮的篱笆围了起来。细雪之中,小羽远远瞧见一扎着两根麻花辫、身着藏青夹衫和黑布长裤的妇人,上窜下跳追赶一只红冠白毛大公鸡。
“娘……”原本急切的心,一见这阵势,蓦地凉了半截。小羽觉得颜面全无,叫唤之声不由地小了许多。
妇人一愣,缓缓回过头来,一双乌黑亮泽的大眼不可置信地望向来人:“羽儿、是你么?”
“娘!是我!我是小羽!”听到妇人嘴中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如此熟悉、如此亲切,小羽心底涌动多日的思念又蓬勃而出,她扑到妇人怀中,嘤嘤啼哭起来。“娘!娘!”
“傻孩子!哭什么?”妇人爱怜地抚摸着小羽的秀发,微微眯起的眉眼笑得很是暖人。“来,让我瞧瞧,我家宝贝长漂亮了没?”小羽被说得不好意思了,躲开母亲那促黠地笑眼,站在一旁跺起了脚:“说好不再这么叫我的,你……说话不算话!”
妇人瞧着女儿又羞又愠地模样,白净的脸庞笑得开了花:“好好!不叫,不叫!瞧,我们宝贝都不好意思了!”
“娘……你又……”小羽见她还提,登时恨不得能直接封了那张嘴!
“孩儿拜见娘亲!”妇人正欲用衣袖为爱女擦拭泪痕,司空也寻到此处,向她下拜行礼。妇人连忙扶起司空,看着眼前已长成翩翩少年的孩儿,一脸欣喜:“一年多不见,亦儿又长高不少!”说罢,她伸手抚去司空眉宇间的碎汗,自豪地说道:“亦儿越大越像你父亲了!长成一个帅小伙了!唉,你们大了,我也就老了……”
“娘!”小羽最受不得母亲这般妇人伤怀的模样,急急地打断了下文,柳眉皱得快攒成团。“又来了!”
“娘,看孩儿带谁来了?”司空首先意识到,身后还跟着一群人。
“谁?”妇人诧异地朝院口瞧,只需一眼,身如被点穴一般,定定不动。
小羽见母亲如此模样,心中有些奇怪,再看平统帝,也如母亲一样,瘦削单薄的身子斜靠在原本不粗的门柱上,那痴痴如癫,近似贪婪的眼神,光远远看着,都让人为之心酸、为之开怀。小羽快步走了过去,想扶他进院。怎料,一握住他胳膊,才察觉:平统帝在发抖,唇、颌、乃至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小羽稍稍用力将之扶正,他所有重量便净数压在自己臂上。
不得已,小羽只得像哥哥暗递眼色,一边示意其过来相助,一边伸手揽住平统帝的腰,搀扶他向前行。
正站在一旁揣摩形势的白齐霄,赶忙上前一步,从另一侧搀住其父,并向小羽一展笑容。小羽真没想到,这白齐霄的动作竟比兄长还快,见他朝自己挤眉弄眼,小羽一呆,直愣愣转过脸,朝屋中走去。
妇人一看这架势,也回过了神。她支使杵在院中的司空,到屋内摆妥桌椅,遂自接过小羽的手,扶起了平统帝。白齐霄见状识趣地松了手,相随其后,任她独自将其父搀进了屋。
屋中较外间昏暗,又恰逢日落时分,一时间,众人无法看清平统帝脸色如何。可小羽知道,当母亲扶过这位君主的刹那,他眼虽没瞧母亲,可原本静下的身子又猛地一抖,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也煞地绯霞盖面。
一见此状,小羽也没了初时的激动,想起那日雪夜,在平统帝手中见到的帕子,心情随之黯淡颓然。
“宛儿,你再不来,我可就着么出来见人了!”
众人尚未坐定,一个声音自后院传了出来。小羽一听,大喜过望,拉起司空的衣袖指着声源大叫:“是义父、义父没事、义父没事……”司空瞧着正乐得直蹦的小羽,微笑地点了点头。
“哎呀!”妇人一拍自家脑门,满脸懊恼地朝里间喊:“大哥!别出来,外面有客!再等等,我马上就来!”说罢,她慌慌张张朝门外走。刚到门口,她又站住了,转头朝司空说:“亦儿,你去把那只鸡抓进来!”
“是!”司空正要抬脚,妇人又补上一句:“记得别伤它,要活的!”
自打进了这屋,平统帝的视线就没曾离开妇人身上。妇人趁司空抓鸡的当儿,自旁屋取出一磁碗搁到桌上。碗里盛的是青不青、蓝不蓝的泥浆糊糊,气味土腥且极为刺鼻。待司空将鸡取来,她自怀中掏出一针锥,在已是麻点密布的鸡冠上轻轻锥了一下。公鸡的头已被司空二指捻紧,针扎之时它一声惨嘶,被束的爪翅乱蹬乱抓。妇人虽面有不忍之色,仍等那鸡血在碗中滴足十下,才叫司空将之放回屋外鸡笼。
小羽好奇地注视着母亲的一举一动,见她用汤匙将碗中物拌匀,忍不住开口相问:“娘,这是什么?”
“这是丹……”妇人得意不已,正想细说却又自行止住:“不说了,免得你晓得后吃不下饭!”她正经着脸说完这句,稍稍瞧了瞧面色不善的小羽,敛不住笑意地对司空道:“亦儿,将这个倒至你干爹浴桶里。若水凉了,厨房有热的。记住,非得泡足一个时辰才能让他出来!”
“孩儿知道了!”司空听完,接过碗去了后院,小羽盯着哥哥的身影被飘荡的门帘遮住,扭头朝母亲撒娇道:“娘,羽儿也要去嘛……”趁说话的当儿,她用余光扫了平统帝一眼,他的眼神已不似刚才痴灼,隐不住的笑意让小羽背上飕飕发凉。
“不行!”这二字坚决地自母亲口中蹦出,让小羽很不甘心:“哥哥可以去,为什么偏我不行?”。
“你哥是男生!”母亲的口气不容置疑,脸上明摆写着‘理所当然’四个字。
“那,那我们若是不来,你不也进去了?!”小羽见母亲这副模样,心愤不已。于是她刨根问底继续逼迫。“你难道就不是女生?”
“聪明!准确说,现在的我,算已婚妇女!”妇人瞧小羽一副气愤而郁闷的模样,忍不住托起她下颌:“我知道,你我都难接受。可,这是事实,宝贝……”
“你又……”小羽‘啪’地拍开妇人的手,躲开所有人目光,捂住脸冲出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