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禁
“她若真有意外,我不过以死相伴罢了。”白亦墨冷静的语气与淡泊的眼神在闪耀不定的赤焰下,极是悠然而从容。他那恬然舒心的笑脸,小羽侧目看去,心神也随之恍惚了起来。此时的他,犹如浴火的凤凰,满心期待的,是那涅盘后的重生。
“而你,”没等小羽回神,白亦墨的话锋急转直下,字字如寒针一般,携着风暴的威势,泛着凛人的寒光直直插向白齐霄,“即使得到你想的,却休想拿到他要的。哼,他会怎样对待食言之人,你心里明白!”
白亦墨这话一停,周围顿时鸦雀无声。白齐霄脸色由红而白,由白又红反复多趟,四下那些身着各式便装,高矮胖瘦、形貌不一的汉子们大都皱了眉盯向白齐霄,手中高举的刀剑棍戟也慢慢放了下来。
“你狠!”白齐霄犹豫再三,最终,退让了。他自齿间对着白亦墨狠狠吐出了这两个字,之后,白齐霄侧身挥指,招来身旁一北方汉子,伏耳上前细细低语了几句。小羽好奇,摒气细听,只闻:“……火速……山南……石寨……”那男子听完,抱拳一躬,转身唤来几名稍显稚气的少年,匆匆离去。
“不管怎样,你我终究还是父子,”几名男子拉起宛君与司空亦然,将之扶到白齐霄身边“她们母子,我交给你。”当他欲将宛君推出,手又乍地止住,“不过千万别跟我耍花样,否则,我手下会做什么,我也无法控制。”
昏昏沉沉的宛君被猛地推到白亦墨怀中,小羽就势也扶过了兄长,正当她上下打量娘亲与兄长可有受伤时,脖颈间一阵酥麻,继而昏了过去。
待宛君醒来,四人已被置于一十尺见方、密不透风的密室。借助铁闸门外的微光,宛君将周围看了个大概。这密室,乃用大块的灰白石岩砌就,光洁的表面隐约可见水洗的痕迹,一侧的墙边垒着四五床崭新的深色被絮,在她们身上盖着同样的棉被。铁闸的一边墙角放置着一木制马桶。再看身边之人,小羽贴着宛君的腿,睡得正香,亦然盘膝而坐,正给白亦墨运气疗伤。
环视四周后,宛君紧张的情绪放松了许多。现在她们虽被囚禁,但未受到苛待,显然,白齐霄对他们有所顾忌。想到这里,宛君心头一宽,颅内反而开始隐隐作疼,于是,她将背靠在了墙上,自顾自地揉捏起额头,试图理清有些混乱的思绪。
刚才,一时情急的她一站在清月寒夜之下,才发觉出来得毫无目的。可就这么回屋吧,面子上肯定挂不住;不回吧,大冬夜的,站在外面受冻也忒傻气不过。在她犹豫不定时,偏偏亦然又追了出来,这下,她非得作些啥才好了。不得已,她去了个再正常不过的地方——茅房。因司空谨遵义父嘱托,守在茅厕外不敢擅离,宛君在里面磨蹭了半晌方敢出来。那时的她还暗自庆幸:幸好这是冬日,连空气也冻敛了许多,否则,她早被蚊蝇嗡死,臭气熏晕。
不过,当她二人尚未踏进前院,只听‘轰’地一声巨响,院前的温池掀起了数丈高水柱,‘哗啦啦’喷了一地。二人见状先是一惊,继而快步往回奔。正在这时,宛君的耳畔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没等她瞧个清楚,司空亦然已与十余名绿林汉子打了起来。眼见周围火光来越亮,来人越来越多,而且个个招式独特,人人身手不凡,司空一人独挡,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一旁的宛君看得心里真叫一个急。
正在宛君懊恼无力相助时,司空涧宛如入凡的天人悠然飘至,夹着一招‘渡风凌波’旋空而下,局势骤然逆转。转眼间,司空亦然周遭方圆十步,众人纷纷弃械,额间个个渗血,待其足尖刚刚落地,一干人等相继瘫软在地、当场气绝而亡。
当时的司空涧,一双墨眸清冷而澈亮,眉目轻眺间睨媚无双。在那一瞬,宛君仿似回到二十五年前凤吟楼后街的茶楼上,那个倚栏斜望、武功卓绝的白衣君子,那个邪滟如斯、傲情藐世的旷世奇人。当宛君还在遐想联翩时,司空涧身形微闪,已将她拉至身旁,顺手了结了两个正欲偷袭她的男子。
之后的事,宛君记不太清,只知司空涧的衣襟上下飞舞、身形翩舞如蝶,不用多时,他一身银灰长袍已殷如铁锈,腥湿熏人;而周围的人堆,随着呼啸而过的掌风,越垒越高。
那时,蜂拥而至的人如同猎食的蝇蚁,杀兴已起的司空涧瞳眸中的簇火愈发冷冽凌人,平素的温存半点难寻,这样的司空涧,让宛君感觉很是陌生,渐而心生畏意。
宛君并没担心多久,一声极微细的呼哨后,宛君颈后一麻,人,即刻昏了过去。
想到这里,宛君摸了摸颈后,果然有个细微的小突起,再暗自运气行走周身,血脉并无异兆,心,这才放松下来。显然,有人向她喷射无影针,幸好此针无毒,抹的也不过是些麻药。
等司空亦然还气丹田,宛君方开口问及司空涧的下落。司空亦然温温的答词掩不住疲惫:“我想,必定有高人一直躲在高处,等待时机放暗针。当时我还奇怪义父为何会无故停手,哪晓得娘就那么倒下了,不等去瞧义父如何,我只觉颈间一麻,就那么昏了过去。其它的,就不知晓了。”说罢,司空亦然长叹道:“还好,义父不在这里。”
“都是我,牵连了你们……”沉寂片刻后,白亦墨低沉的声音饱含着歉意在屋内响起,而话语间的沮丧更是明显。
“没关系的。要知道我们老家有句话,叫做: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宛君浅笑着挪到白亦墨身边,司空亦然也识趣地同母亲换了位置,默默地将妹子搂在怀里。“这皇子争权篡位的事,历史书上多了去,你又何必自责呢?”说着说着,宛君握住了白亦墨的手,掌心突来的冰凉令她很不安。
“将你们扯进来,我……”白亦墨柔声说着,心却在宛君手掌的揉搓间一点点填满熨籍。
“算了,眼下我们也没怎样。”淡淡说完这句,宛君疑惑地问:“只是,他会这样,你不会一点儿没察觉吧?”
白亦墨一听,碎碎地咳了数声,幽然一笑:“他有反心,我倒料到了,只不过没想到……”
“什么?”
“为达目的,他竟不惜引狼入室。”
“引狼入室??什么狼?”宛君不解地追问一句。
“这……”白亦墨神情很怪异地看着宛君,话,几番欲说,最终又咽了回去。“没什么,说了你也不明白。”
“你不说,怎知我不明白?”宛君听他这么说,知他不愿讲,心中有些不快,“算了,不愿意讲,我也不逼你!”
白亦墨察觉宛君将手一松,情急之下欲开口解释,哪晓得突地吸入一口寒气引致一阵猛咳:“我……咳、咳,我不是……”
“好了,好了,我不问就是了!”见他如此,宛君反倒慌了,一只手轻捶其背,另只手捏腕把脉。
“你的病,怎么拖成这样?”白亦墨的脉象乃肺阴亏损、阴虚火旺、气阴耗伤、阴阳两虚,显然他经年的气喘已由肺痨转成肺痿,此间再无药可医。宛君行医多年,一握此脉,心顿地揪作一团,胸口郁积难当,呼吸重如千斤。“都病成这样了,还跑这天寒地冻的地方来做什么?”
白亦墨悄悄咽下泛起的浊腥之气,呆呆望着铁门的铁栏杆间时闪时暗的光影,默默无声。自己身体怎样,他又岂会不知?可是,好不容易才得了她踪迹,此次若不来,恐这有生之时,二人再无重逢之日。他宁肯客死异乡求续一日前缘,也不愿苟活一世抱憾而终。
“歇一会吧,”宛君幽幽一叹,手臂一勾,温柔地将白亦墨的头搁在自己肩上,轻轻触抚他贴着自己脸颊的鬓发。当眼角偶尔瞥到指间滑过的缕缕银丝,宛君心酸得几欲落泪。“还好,这里不算太冷,要不然,你又……”
宛君的温情如那冬日怀中的暖炉,将白亦墨浅浅的倦意一点点唤起,他温顺地倚靠在宛君肩头,微微阖上了双眼。昏黄的火光夹着铁栏的黑影不时划过他的脸,肌肤透出的酡红在这简陋的囚室内煞是娇羞动人。此刻的白亦墨不再是那纵横四海、开疆辟土的平南王,也不是那掌控天下、睥睨苍生的平统帝,面对痴爱半生的女子,他不过是一个陷入情网的俗人,一个渴望着爱的男人。白亦墨全身心感受着自宛君身体传来的温热,暗暗祈祷上苍:但愿时光就此停滞,但愿彼此长偎下去,哪怕耗尽所有,穷其一生,只要能换得片刻温存,他白亦墨此生足以。
不知过了多久,‘哐啷’的铁链声惊醒了睡得不知时日的众人。随着铁闸门的拉开,室内顿时亮堂了许多,白齐霄的身影第一次出现在这静僻的囚室内。
“这里饭菜虽然简陋,诸位多少还是用些吧。”说罢,他身形一让,两小卒端着一桌菜肴进了密室,一时间,室内香飘四溢。
宛君耸了耸被白亦墨压得发麻的肩头,瞅着佳肴偷偷咽下口水,并不上前;小羽兄妹亦是强忍饥饿,警惕万分地盯着白齐霄,一动不动。
“吃吧,”不得已,白齐霄主动走到桌前,拿起筷箸逐个品食后,方轻声言道:“我若真要下手,你们早已没了性命。”此话一出,墨羽想起之前他与白亦墨的那番对话,心里豁然一亮:难怪这囚人之所竟然有絮有被,兄长与母亲也未见丝毫不适,原来,都因白齐霄还没拿到白亦墨所说之物。由此可见,那物件对他白齐霄而言极其重要。换句话说,只要它一日没落入他手,她们一日便是安全的。
“大家都吃吧,冷了就没味了。”小羽尚在独想,宛君已夹起一块烧肉递到倚墙而坐的白亦墨嘴边:“吃点,霄儿也是一片孝心。”
白亦墨睁眼看了看宛君,静静地将嘴边之物尽数吃下,而对白齐霄,他却毫不理睬。白齐霄自感窘迫也无计可施,只得呆立一旁直至众人食毕。
在铁闸门将锁之前,白齐霄忽然转身,满腔真挚地向白亦墨哀求道:“那物件于爹爹而言,并无半点用处,而它,却能左右孩儿生死。爹爹,看在你我父子情分上,给孩儿一条生路吧。孩儿若能得偿所愿,必当还诸位自由,偿爹爹素愿,否则甘受天缱,死无全尸。”
说罢,他当众跪下,连叩三响:“孩儿恳请爹爹,救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