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拔寨
远远看去,那人容貌如何,小羽也瞧不真切,只是,当炙如山焰的目光紧紧锁定于她,胸口滚烫的心霎时变得凉爽而轻盈,混乱的思维也随之清晰而顺畅。望着他,小羽由心底笑了出来,圆圆的眼弯似半轮满月,飞扬的唇角俏皮地翘得老高,璨白的牙自唇隙显露点点,在寒风席卷着砂石肆虐而过的风尖尖上,极是清新亮丽。
“都过了半晌,三弟可曾瞧真切?”白齐霄看着城外的白君涵,自齿间发出一声冷冷的讥笑。
“太远,臣弟我眼不好使,看不太清。”白君涵依旧运气说出这话,只是,话语较刚才更为低沉,细辨,其间还略带些许沙哑。“攻城夺隘本是爷们间的事,扯个娘儿们进来,会招晦气。”
“噢?那,这可真是为兄的不是了!”白齐霄声气虽然单薄,但他尖刻的语调在呼呼的风中也很是刺耳。“既然这样,不如,我帮你结果了她!”说罢,他抓住小羽脑后的发髻猛地一拽,“啧啧,非我不愿怜香惜玉,谁叫你晦气?你若要怪,就怪我那兄弟!”
小羽强忍疼痛,死死咬住牙关,轻蔑地瞥了白齐霄一眼后,双眼直视远方,不再睬他。
“你……”白君涵见状顿觉头皮一麻,虚虚地喊出了声,这一个字过于轻细,细得完全淹没在风啸之中。
“哎哟,我倒忘了,”白齐霄痞笑着对小羽故作惊讶,像是饱餐后的雄狮,暇逸地逗弄爪下的猎物,“叫你上来,是为我那兄弟做靶的,我又怎好扫了三弟的兴致?”后面这句,他已扭过头朝城墙外的白君涵大声喊去。“三弟你箭无虚发,这次还是劳烦你了。再说,你已杀我五名兄弟,必不会吝啬再多这一箭吧。”
白齐霄极富挑衅的话,激怒了白君涵身后的副官,其中一人已提弓拔箭,递到白君涵手边。白君涵看着城头上,藏身于小羽身后的白齐霄笑得煞是肆意,额头的剑眉渐渐耸立起来。他心念一闪,手指一扬,招来副官上前耳语数句,盯着白齐霄的英目所射出的视线,渐而轻柔。
由于相隔太远,白齐霄不知道白君涵对副官说了些什么,他狐疑地看着副官带着数人匆匆离开方阵,原本的心理优势逐渐开始动摇。“你别给我玩花样,”白齐霄朝城下厉声喝道,“否则,我要了她的命!”说完,他手里力道一加,小羽脖间又渗出几丝血痕。
白君涵见状,面色一紧,紧握剑柄的拳一松,手掌垂下马背向后一翻,身后的副官心领神会地把弓箭悄悄递了过去。“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白齐霄一听这话,顿地哑然失笑,“你难道真不知道?且不说我这寨子地势险要、亦守难攻,单说寨中千余兄弟都是兵甲出身,凭你这百十来号人就想攻城,简直是痴人说梦!为兄顾及你我情份,这才劝你一句:要么助我成大业,日后我封你为一字齐肩王,共掌天下;要么后退三十里,我保你身家不变;否则,当真掀起争斗,坏了你汉王的声名不说,就连性命也难保无恙。”白齐霄说到这里,语气突然变得低沉而伤感:“挟她而来,不为别的,只愿能与你交心而谈,毕竟,你我是同姓兄弟。为兄又怎愿意见到你我落到这血亲相斗、手足相残的地步?!”
白君涵听得他这席话,面露愧色,头也微微低了下去。小羽心头一惊,刚要张口告诉白君涵不要被他所骗,却被冷冰冰的刀面压住了唇。“别忘了,你娘亲、兄长的生死,可都在这张嘴上!”白齐霄耳语般的威胁,逼得小羽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正在这时,城楼下传来骚动不安的闷响引起白齐霄的注意。他狐疑地看了看白君涵,见此君神情泰然地注视城墙根,其身后兵甲倒没了方才的沉稳,不时有人向前方指指点点,群情激昂地蠢蠢欲动。
白齐霄暗自算计,发觉他们所关注的倒似是城门所在,心中便是一惊。于是,他向旁人一递眼神,示意其下去瞧个究竟。回头再看,白君涵的脸上已有激动之色,眉头不由一紧,侧身向下张望。
待其身子一侧,白君涵面色一凝,左膀一翻、抬臂弯弓,右手扶翎、搭箭上弦。白齐霄猛一抬眼,瞧见白君涵的箭已直指自己,登地呆若木鸡。从起弓到出箭,时不过一瞬,白君涵动作连贯洒脱,前后一气呵成,哪容白齐霄有闪躲的机会?就这样,仅因刹那的分神与好奇,白齐霄愣是眼睁睁瞧着那破空之箭带着刺耳的哨响,自眉间直直穿颅而过!
那箭径直地朝小羽这处飞来时,她瞧到英气勃发的白君涵笑颜中满是自信,即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凭着习武之人较常人更敏捷的反应,小羽趁机上身后仰,在飞箭射白齐霄头颅的刹那,恰巧躲开其手握的利刃,白齐霄手臂本能一挥,刀刃凭空划出一弧线,于同时平削小羽面庞而过,几缕不及闪躲的发丝散散地飘落在地。
飞箭掠过时,白齐霄双目瞪得滚圆,表情很是惊愕。眨眼间,箭身尽数插入颅内,眉间仅露出带翎的箭尾。三片雪白的翎羽被自额间渗出的鲜血一点点浸润成艳丽的红,黏浓的血浆顺着湿羽滑下,一滴、一滴地滴在青石板的碎发上。青石与乌丝间很快聚起一小片赤泓,白齐霄随即轰然倒下。脚下粘稠的血水,变成一片片横飞的血肉在小羽眼前不断闪过,头,猛然疼痛欲炸。小羽挥舞着双掌企图挡开扑面的腥红,可任凭她如何闪躲,血淋淋的场面怎么也挥不去。渐渐的,极度恐惧的心没了知觉,呼吸的空气中弥散开的血腥汇而成一,齐齐钻进她的鼻腔,呛人的腥气扼尽小羽肺中最后一丝新鲜,不久,她的人便窒息得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小羽已置身于暖意融融的热炕之上。炕旁的窗棂上,黄白的窗纸上贴着福娃戏鱼、招财进宝等各色剪纸窗花。单看样式,小羽一猜便知,这些都是集上卖的现成货。
热烘烘的被窝、静悄悄的环境,让睡意再次抬头,小羽强打精神,裹着被坐了起来。顺手扯来炕尾的衣衫和貂氅穿上,小羽一把推开紧闭的扉门,门外,正打瞌睡的小僮被突如其来的门轴响惊了一跳。
“小、小姐,怎么出来了?”
一吹寒风,小羽清醒了不少,日间种种尽数涌上脑海。“你可知灶房在何处?”小僮被惊得不知所措的样,让小羽有些过意不去,同他说起话来都尽可能婉转轻柔。“我饿了!”
“是这呀!”听得小羽如此说,小僮长吁一口气,神情轻快了不少,“厨子早做好了,王爷见姑娘睡得香,吩咐把饭菜搁炉子上闷着呢。姑娘还是回屋等等,我这就去拿。”
“谢谢你了!”小羽作势走回屋中,笑着扭头对小僮说。
“好咧!”小僮报以一笑,转身离去。
冻云蔼蔼,寒意津津,霜风猎猎地吹打着四下的窗棂。冬日的夜晚原本清冷阴惨,被喝喝的北风略略一扫,愈发显得份外的苍暮与冷寂。小羽紧了紧裹身的长氅,长长地呼出一口白雾,朝邻院走去。
听小僮口气,此处该是白君涵所辖之地,细辨风声肆意如常,回想白齐霄业已归西,小羽暗想,此处应仍是风石寨。倘若真是这样,母亲他们也该救了出来,只是不知她们现在何处?现在,小羽满心期盼母亲就在邻院,只要她跨过那扇门,她便能重投母亲温暖的怀抱。
北方的屋子大多式样单一,且是一间连着一间,一院挨着一院。院中,有口水井,井旁的辘轳被风吹得“吱呀”个不停。小院不似白日想像中那般凌乱,显得简洁而干净,想必是有人打扫过的。脚下的冻土又冷又硬,小羽敛气轻步,仍有碎冰被履时的‘刺刺’的裂响。
刚要抬腿迈出小院侧门,院外传来两男子闲聊的声音。听得他们谈及白日攻城拔寨之事,小羽好奇,蹑足藏于门后,想要听个究竟。
“老弟,你们可风光了!唉,也不知老哥我何时才有这机会。”粗粗的一声长叹道尽言者满腔的遗憾。
“若不是王爷妙算,遣我等在门下制造混乱,王爷神箭妙射叛贼贼首,乱了他们阵脚,我们哪来这破门夺城的首功。老哥,你也甭着急,跟着咱家王爷还愁没机会立功?”虽在安慰他人,但他话中的得意倒也毫无遮掩。
他们这么一说,小羽想起白君涵出箭前,望着她坚毅笃定的眼神,和那英气逼人的面容,胸口不由地‘扑通扑通’乱跳,脸也渐渐烫了起来。
“那也是,日子还长着呢,这次让老弟抢了先,下次你可未必这么幸运!”
“这么想就对了!”之后,不知谁拍了谁一下,小羽听得‘啪’地一响,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嘘……,小声点,吵到院里那位娘子,王爷会怪罪你我的。”突然一人嘎然止笑,小声说道。
“放心!”另一人也放低了声音,“老弟,你跟我家王爷时日尚短,有些事情不清楚。我家王爷英武不凡,人又生得风流倜傥,身边比这院里的主儿强得多的娘们,多了去。王爷平日里虽说严厉了些,可从未见他因女子责罚我们得,你就放宽心了!”
“不管怎么说,王爷的心思岂是你我能揣测的?咱们还是小心点好。”说话间,二人声音渐渐轻了,小羽也无心继续听下去,悄悄转身回屋。
刚才,小羽刹那的脸燥心乱此刻已渺然无踪,脑海变得空无一物,脚下如踏浮云一般轻飘无力,不足五丈的小院竟然漫长得令她几欲放弃。
“小姐,你怎么出来了?”小僮提着食盒站在门前,惊讶地喊道,“这处夜里寒气重,王爷知道了又要责罚小的了。”
“屋里憋闷,我出来透透气。”小羽快步上前推开屋门,强打笑颜朝身后的小僮说。“别担心,没事的。”
“还是小心的好!”小僮一边利索地在餐桌上布菜,一边对呆坐一旁的小羽叮嘱,“王爷正在议事呢,事完了定要来这儿,小姐现在还是多吃点,免得待会没……”小僮这话只说了一半,竟红了脸嘎然止住。小羽瞧他那幅不好意思的模样,多少明白了些,心口越发涩苦了。
“我见小姐身子弱,多吃点总没错!”小僮不敢去看小羽的眼,慌忙留下一句,草草撤出了屋。
从午时至现下,也有近五个时辰了,小羽滴水未进,可面对桌上四五碟荤素搭配、色香俱全的餐点,她却没有一点胃口。
望着红翠相嵌、黄白相间的菜肴,小羽愣愣地坐在一旁,什么也不动,什么也不想,空落落的心没有一丝杂念。
“怎么不吃?”一个声音突然在小羽耳边响起,白君涵仔细地看了看神情漠然的小羽,皱起眉举筷尝了尝,“啪”地一下,将筷子拍在桌上,厉色喝道:“秋儿!”
“在……”小僮战战兢兢从门外进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菜怎凉了?”白君涵的低叱吓得小僮连连磕头赔罪。
“大冬天的,菜从灶房端到这里,不凉才怪。”小羽瞧白君涵向小僮发怒,心火竟簇簇而燃。她斜眼乜了白君涵一眼,冷言相讥“真有本事,找小孩儿撒什么气!”
听她这么一说,白君涵眸光一闪,将脸凑到小羽跟前,一脸黠笑:“不生我气了?”小羽一听,脸刷地变得通红,别扭地转过身子不再理他。白君涵轻轻拨了拨小羽的肩,见其依旧不转头,于是倾身够了过去,柔声哄道:“有点军务要处理,这才来晚了些,别再生气了,好么?我人虽在那儿,心却一直惦记这里,”说罢,他一把将小羽扭过来,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不信,你自己问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