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似箭、光阴如梭。人,自称万物之长,一生又有多少十载岁月?然,于花草树木,只要有阳光和雨露的滋润,十年的光景不过是多了十道年轮罢了。
正午的阳光火辣辣撒满大地,山下的平地没有一丝微风,齐腰高的草丛被腾起的热气熏晕了,在树蝉不倦的啼鸣声中怏怏地耷拉着头,昏昏欲睡。
小羽站在树荫下,眯起眼闪躲着自枝叶间隙那耀眼的日斑,细细抚摸幼时眼中高高在上的树屋,心中百感交集。
此间地处南方,夏日雨水充沛,建造树屋的木枝大多业已腐朽,顶棚的挡板半悬在屋中‘吱呀’欲坠,周墙的木板也多是断壁残垣。只是,即便已然朽损,透过缝隙,小羽仍然见到这树屋的新住客——墙角的草窝窝里,有三只巴掌大点的小猫咪相互依偎着蜷缩成团,暇意地享受这舒适的午睡。
三只小猫不足一掌长,雪白的毛发摸起来极是细软,想必它们初生至今也不过半月。小羽一见欢喜不已,所有注意力登时全都集中在猫咪身上。
“你喜欢么?”不知何时,一只小猫咪被冷昔拎住后颈处的皮毛提了起来。睡梦正酣的小猫咪受到惊吓,嗷嗷叫着,胡乱地蹬起了蹄子,“喜欢我们就养一只吧。”
这么小的动物小羽从未接触过,冷昔把它递给她,她反倒不知怎么去做了。刚犹犹豫豫地接过小猫,猫咪四爪一着物,顺势就往小羽怀中钻,待它寻到小羽的臂弯处后,猫咪暇逸地喵喵了两声,又舒服地蹭了蹭头,埋头继续睡。这一番动作之下,猫咪并未睁眼,睡下后也一动不动,显得极为安然,小羽刚才的无措顿时一扫而空,心底除了欢喜外,还滋生出丝丝得意。
猫儿狗儿自幼靠气味辨别亲疏,所以大多认生。若是被人领养,只能趁其幼崽期,否则甚难养家。而且,即使幼时抱养的,也需拴它一些时日,日后才不会无端逃走。这只小猫虽说初生不久,猫妈妈也不在身边,但嗅到小羽气味陌生后,丝毫没有挣扎,还能窝在她臂弯间安睡,倒也难得了。
欣喜的小羽,只顾埋头为猫咪顺毛,一点也没留意到冷昔话中那句“我们”,让二人与猫咪之间凭空多出了几分暧昧。
南方的山脉绵延千里,树木参天、林荫蔽日,加之其间野生物种繁多、地形地貌复杂,哪怕是猎户林夫一般也不敢深入,渺尘山也不例外。渺尘山山势极高,山顶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积雪。□□下远远眺望,银光闪烁的山顶被缥缈流动的纱障半掩着,在浩如绿海的丛林之中似有似无、若隐若现,像极了飞天离尘的仙子,在葱郁的林海上空留下了一抹白纱。
小羽抱着猫咪小雪,随冷昔穿过了大片瘴气弥漫的密林、乘舟渡过看似汪洋无际的水泽以及瞧不到尽头的荆棘地,终于在皓月稀星的指引下来到山脚下的一幢小宅院落了脚。而此时,小羽整个人早已地伏在冷昔背上,神情迷糊、昏昏欲睡,中途在水泽的舟船上吃过奶的小雪也蜷缩在冷昔胸前的衣襟里不吭半声。
一行人刚到院前,院门腾地大开,自院内出来一位年过五旬的老婆婆,满脸喜色迎上了冷昔。
“哎,总算候来少宫主了!”老婆婆边走边说,语气很是开怀,慈祥的眼中有着说不尽的疼爱。“这是……” 直到冷昔走近了,她才发现,冷昔背上背着一熟睡的少女,禁不住大为惊愕。
冷昔见状,向老者淡淡的点了点头,轻声说:“先回屋吧。”眼见老婆婆一脸不解地将他向客舍领路,他忍不住又开了口:“去我屋。”听他这么一说,老婆婆又是一愣,狐疑地望了望冷昔身后的二红和左护法,左护法依旧面冷若霜,二红则摆出一副不以为怪的模样,躲在护法身后向婆婆吐舌耸眉。左护法察觉婆婆望向她身后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回头一望,二红瞬间恢复至先前的正容。婆婆一见,心中透亮,快步追上了先行在前的冷昔。就在她那转身的刹那,二红瞧到婆婆嘴角微微地翘了翘,二人又看了看趴在冷昔背上酣睡的小羽,原本因为不愿回宫而郁闷的心情骤然间也变得了美妙。
由于要赶在日落前穿过密林、水泽和荆棘地,到达渺尘山脚下的这座别馆落脚,冷昔没能及时给小羽行功。眼下,小羽虽然已经安睡,冷昔仍然硬起心将之扶起施法抑毒。
一个时辰功法施过,小羽面容未改、睡意依旧,冷昔却已大汗淋漓、疲惫不堪。冷昔坐在床头,将睡梦正香、瘫软如泥绵软的小羽抱在怀中稍事休息后,方把她安置躺下。谁知薄被尚未盖好,门外传来了碎碎的脚步声。
‘噔、噔、噔’伴着叩门声,老婆婆在门外轻轻叫了起来:“少宫主,睡了没?”
冷昔坐在床沿边,看了眼小羽,这才起身出门:“姆妈,有事么?”
“这都是你打小爱吃的点心,”婆婆手中端着菜盘,口里不停地说着,还伸长了脖子向屋内张望,“今天晚了,先将就用点,明天我亲自下厨做几道好菜,给你洗尘。”
‘吱呀’一响,冷昔一步迈出屋子,背手关了门,用身子挡住婆婆的视线:“姆妈别这样,会吓着她的。”
“好、好,”见冷昔面颊带涩,婆婆的眉、眼、鼻、嘴,连同那深深的皱纹都笑着挤到一起,一朵过季的菊花刹那间爬上了那张老脸。“这样一定很辛苦吧,也不晓得舟上的饭菜合不合你口味,今晚先将就垫垫,明天姆妈给你做顿好的!嗯?”
冷昔似有不愿地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菜盘后,依然立在原地纹丝不动。片刻沉寂后,婆婆知道冷昔这是催她走,絮絮叨叨地说几句这才不舍地离开了。
翌日午时,小羽在冷昔的陪伴下出现在前堂的餐桌旁。除了冷昔与她,婆婆、左护法以及二红全都站在他们身后,低眉垂手随伺一旁。
且不论菜肴味道如何,这种受人瞩目的用餐方式倒让小羽浑身不自在。她先看了看冷昔,冷昔正诧异望着她,似在问询她为何不动筷?再看身后,婆婆目光更是紧紧锁定她,含笑的眼中有着无比的好奇与怜惜。婆婆那样盯着她,小羽心里一慌,连忙收回视线,拿起筷子胡乱夹了样菜就往嘴里放。
婆婆的手艺的确不错,除了一盘凉拌苦瓜小羽没吃第二口外,其它的大多都被她一人包办了。小羽胃口好,冷昔的笑意也浓了许多,不知不觉间,二人将一桌八样菜都消灭得干干净净。
午饭后,小羽本想抱着猫咪在宅子内溜达溜达,却被告知直接上路。上路前,老婆婆来寻小羽,说要将猫咪留下来陪她几日,小羽虽然犹豫,最终仍放下了小雪,谁知小雪死死咬住小羽鞋帮,怎么也不愿留下。既然如此,小羽自是乐意的,只是面对似有愁容的老婆婆,她不得不强掩内心的喜意,带着那只名叫小雪的猫咪踏上了攀登渺尘山的路途。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爬过山的人都知道,下山时因为脚力在上山途中耗去大半,加之又没了上山的心理期盼,身体的疲惫加上审美上的疲劳,这才以为下山比上山难。其实,上山也不容易,特别是那种路径极窄,坡势极陡的山,爬起来更是费劲。倘若山道两旁又是料峭的山崖,四周终年不断地萦绕着白茫茫、湿漉漉的山雾,若要登山则更是难上加难。
渺尘山,正是如此,此去的绝尘宫,恰恰修建在这座山的山腰之上。
上山的路虽然险峻,在冷昔一干人眼中倒也没什么可怕的,惟有小羽,武功尽失不说,还不时分心挂念怀里蠢蠢欲动的小雪,若没冷昔全心打点一切,断是难以站在绝尘宫殿前矗立的牌楼之下。
绝尘宫果然绝尘,瞧不到半点尘埃。绝尘宫凿山而建,分为内外两层,全都由大小相等的整块青石板铺就。相较而言,绝尘宫的内宫较高、面积较小,外殿较大、地势较低屋。宫殿的顶端为式样最寻常不过的人字飞檐式,每间屋子均依照品字型结构排列布置。纵贯整个绝尘宫,寻不出半株花草树木,除了黑瓦铺就的屋顶,和牌楼上端端正正的三个字‘绝尘宫’是黑色外,放眼望去,四处是一片阴沉沉、冰冷冷的黯灰色。而自牌楼下延伸至山下的石径,则是通往绝尘宫唯一的途径。
小羽扶稳牌楼砥柱向下张望,只见山色林烟互为遮蔽、霭雾残阳缠绕交错,厚薄不一的云层反射出七色光芒,照亮了绝尘宫的青砖碧瓦,令潮湿阴冷的空气和沉闷死板的建筑,多出了几分暖人的温情。
当山下已是时暮黄昏时,山上的阳光也不再刺眼了。相反,它温柔地在天际洒下万道霞光,穿透了层叠起伏的云海,如同漫天的黄锻金锦,布满了眼前整个世界,纵使脚下灰黯的青石地面,在这一刻也变得金壁辉煌、华贵绚丽。
小羽第一次身处云海之颠观那夕阳日落,面对如斯美景,不禁忘了身处何地,如入仙境惊喜让她渐渐松开了手,恍惚间只想投身云海,追随那渐堕云端的落日而去。
初见小羽一脸惊喜,冷昔也是甚为开怀,然,瞧她竟浑然忘我地意欲迈步向前,心跳呼吸骤然停顿,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小羽紧紧拉入怀中,胸口贴着小羽剧烈地起伏不定。
突然间被冷昔拽回来,小羽心底反而生出几分失落与无奈。身心乏力的她顺从地倚在冷昔怀里,静静聆听耳畔传来的‘怦怦’的心跳。这声音安抚了小羽的彷徨与无助,让她渐渐重又萌生眷顾之心。不多会儿,越来越沉稳有律的跃动声仿佛一副安神的良药,在暮色霞光中,将小羽又一次带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