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尘宫内个人分工明确,决不允许善越雷池。自创派之日起,绝尘宫就有了上、下长老;左、右护法四大高手。长老主外:上长老监控江湖、下长老经商敛财,二人常年不在山上;护法主内:左护法依令外办、右护法专理内务。除此之外,内宫内婢仅二人,专职照料冷昔母子起居;外殿有外侍二十余人,打理外殿日常事务。婢伺多是尘间孤子,自幼被左护法收留宫中,来时已明确分工,依责圈定行走范围,倘若善闯它境、亦或滋事扰人,依照绝尘宫严酷的宫律,那人不死也落不下几出口气了。故而,宫中人个个少言寡语、人人行事谨慎,令你即使身处绝尘宫,眼中看到走动的人影,也感觉不到半丝生气。
绝尘宫地势隐匿,在江湖中行事低调,知道此间的人少,有缘来此的则更寥寥无几。细细回想,近百年时间里,除了二十几年前曾有人来此,掀起一场惊天大波后,小羽是第一人。
山脚下的驿馆乃上山的必经之路,主事的婆婆是冷昔的奶娘、上长老之妻。或许是远离绝尘宫之故、亦或是婆婆身份特殊,相较山上的森严,山下的驿馆气氛要轻松许多。
话归正传,闲事少说。冷昔把小羽安顿在自己寝屋睡下,又恐她醒后认生,让本该留在外殿的二红进入内宫专门照料小羽,方才匆匆赶往宫中后院——母亲住处。
冷昔一行回宫时,已是晚膳时间。等不急用餐的冷昔虽然心里焦急万分,可依旧面色冷清地低目垂手侯在母亲屋外,待其母用餐完毕方遣哑婢通传。
都说母子情深,上至帝王将相、下至渔樵农贩,不论亲疏贵贱、学识高低,亲生母子一同用个餐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又有多少像他们一般如此见外。其实,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冷昔的外公和外婆在他出生前无故辞逝,其母为此而迁怒,恶其克死自家长辈,一初生便将之甩给婆婆喂养,鲜少相亲。平日里,她除了责令长老、护法督促其习文练武,其它概而不问,由此,他们母子之情反倒较外人更为冷漠。
进得屋来,隔着叮咚作响的珠帘,冷昔全神贯注盯着脚下的青砖,静静地不作声响,等哑婢撤完餐器掩门而出,思忖片刻后恭恭敬敬地开了口。“参见宫主。”
话音一落,帘后随即传来一声冷笑,细软的语调掩不住浓浓的怒气:“你还知道回来?”冷昔并不作声,淡然地一动不动。“我来问你,你习武二十余载到底为了什么?”
听她话有所指,冷昔缓缓地闭了闭眼,依旧只字不答,屋中的空气骤然变得犀利。‘啪’,只听得帘内人猛一拍桌,声调腾地拔高三分:“早知今日,本宫当初就不该生了你这只为自己的畜生!我的话你不听,先祖的仇你不管,从前为了个黄毛丫头要死要活的,现在为了个病怏子又临阵退缩,你还真有脸回来!绝尘宫的颜面都让你丢尽了!!”帘中人越说越激动,离了锦榻在屋中烦躁地来回踱步。“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既然要学你那无耻的爹做情圣,有本事就别回来!我也权当二十五年前没生你这冤孽!如今倒好,你还把仇家的种带了回来,怎么,给我示威来着?!”
“宫主……”
“宫主?哟,我哪儿敢当?!哼,依我看,这绝尘宫的宫主是你,不是我!仇人的女儿都敢往回带,带回来还不说,还让她在内宫住下!祖上留下的规矩你说改就改、说破就破,我又算哪门子的宫主?”
“孩儿不敢!孩儿知错了!”刚才冷昔本想直言小羽中毒一事,哪晓得反倒惹来母亲一顿冷嘲热讽,才明白母亲这番无名火的根源所在。想到这里,冷昔意识到解毒的事得先缓缓,得等母亲消了气再说。“孩儿回宫时听闻母亲正在潜修,小羽身子有恙,这才未经请示直接安顿在孩儿处。昔儿此行未能完成任务,辜负宫主在先,违背祖训在后,实在罪无可恕,”说到这里,冷昔突地单膝跪地,抱拳一躬:“孩儿甘愿受罚!”
本来,冷昔软了语气自道有错时,帘后人已经缓了脚步,重回原座。听得他‘甘愿受罚’四字一出口,竟然冷冷地嗤笑起来:“罚?本宫若真依照家规治你,你又有几颗脑袋可以掉?”
“孩儿知道自己罪已致死,只是如今……孩儿肯请宫主能念及……”话声越说越细,语气越来越虚,后面几字根本无法听清。此时,冷昔已什么都顾不上了,无力垂下的双掌紧紧捏拳,指尖深深地扎入了掌心。他并非怕死之人,这种求饶的软话若不是为了小羽,他是断不会说出来的。可眼下,小羽的性命就在母亲手里,为一时之快惹恼了帘后之人,小羽就……。想到这儿,冷昔心头一阵猛悸,眉头费力地锁了起来,皓齿紧咬住唇,不让齿间的碰撞发出半点声音。他害怕,害怕不经意间流露出内心的恐惧,害怕因自己分毫的失措断送了小羽性命……
就在此刻,帘内帘外寂静一片。
“唉,看来你是真喜欢那女伢。也罢,我也不是不通情理,只要她愿意断绝与那人的关系,你们的亲事为娘的决不阻挠。只要她进了我家的门,这也就算不得违背祖制了。你起来说话吧。”这一番话说得有情有理,可冷昔却依旧不动。帘后人见状,语气腾地重了起来:“丑话可说在前头,她若不愿发表声明,哼,你可别怪我不念母子之情!”
冷昔不起身,正是为这。他知道,母亲能做此让步已是极限,可他心里更清楚:且不说小羽是否愿意嫁于自己,单凭小羽的刚性情,断不会为了求生而断绝同父母的关系。
“都说女生外向,我看这养儿才是给人养的!真不知我造了什么孽,这都是上辈子欠你的!算了,若真舍不得勉强那女伢,我也不为难你,给你另一个选择……”帘后人故意放慢了语速,冷昔果一抬头,期待地望向帘内的人影。帘后人一感受到冷昔的激动,原本摊在矮桌面的掌猛地抓住桌角,玉洁的肌肤下青筋隐隐跳动。“杀了上官逸,其它的,本宫什么都依你!”
山间气候多变,南方的初夏雨水犹是充沛。
晚饭后,山雨越下越大。雨点将屋顶敲得噼啪作响,千万条雨线顺着屋檐滴落到青石板上那一个个经年的水凼里,叮叮咚咚的,好不热闹。卧房里,小红脸朝小羽半倚床栏打着盹;外间,大红坐在桌边,怀抱同在睡觉的小雪,望着紧闭的门一脸焦虑。
沙漏的流沙在昏黄的烛火下不知疲倦地滑过,时间也随之在雨夜中一点点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大红的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只听屋中一声细响,迷迷糊糊地小红神色懊恼地揉着后脑勺自内屋走了出来。“哎哟,疼死我了!”
见小红一副大梦不醒的憨样,大红睡意顿无,嗤地笑出了声:“你这小蹄子,活该!吵醒了姑娘我看你怎么办?!”
“没呢!姑娘这病,要是不到时辰,就算天塌下来了她也不会醒的。”大红望了望里屋,床榻上确实没有一丝动静,这才宽了心。“姐,你不累么?”
“我不困,”大红瞧着不懂事故的小红大方地坐在了圆桌旁,不由地看着怀里的小雪长叹一声,“你再睡会儿吧,我看门。”
“姐,你就别担心了,进这儿来是奉少宫主的命令,谁敢把我们怎么样?”
“傻丫头,姐我不为这个。能随少宫主出去走这一遭,就算今儿要了我们的性命,也值了。只是……”
“就是呀,跟着少宫主,外面、内宫我们都见识过了,她们那些人一辈子都困在外殿哪儿也去不成,让我死也甘心了。你还叹什么气嘛!”
“唉,我不是为叹息。我问你,一路下来,你觉得少宫主这人怎样?”
“少宫主?很好呀!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万事不管,可对上官姑娘却有情有意,又温柔又体贴,人也长得……总之,没得说了!”
“瞧你那痴样!”大红看着双肘支在桌面上,双掌撑住下巴,眼冒桃花口水泛滥的小红,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还不擦把口水干净?要落在桌面上,少宫主回来了定不会饶你!”
小红猛然醒神,顺手用衣袖抹起了嘴:“我才不怕呢,姑娘心善,她一开口少主一定依她!”
谁知这本是好话,倒惹来大红一脸忧色:“只是这宫中,不是少主说了算。”小红一听,本想反驳,哪知稍稍一想,也住口了。“里间这位姑娘人品固然好,可,唉,她却偏是仇家之女。少主对姑娘用情之深,你我心里都清楚。少主此番西行,任务也没达成,宫主不定会气成什么样;而姑娘身上有毒又是如此身份,少主想让宫主施法相救,根本就机会渺茫。”
“姐姐,别担心了,少主同宫主毕竟是血浓于水的母子,宫主再怎么生气也不会看着少主死而不救的。”
“真若这样那倒也好了,可,这么多年了,你何曾听见少主与宫主之间母子相称?”
“这、那……唉……”
“现在只惟愿少主能哄得宫主欢心,最终皆大欢喜……”
说到这里,大红小红彼此一望,随即又是一声长叹,再无它言。
谁知,里间的锦被早已悄然掀起,榻上人半靠在床柱上,屋外的烛光印到帐顶,形成一道光束映亮了她的双眸,眸中除了无尽的自责还有……一些纠缠不清的烦乱。
“砰……”门,被人猛地踢开了,屋中的静谧被屋外瓢泼的雨声猛然打破。冷冷的湿气伴着左护法那冷冰冰的脸一同闯进了昏暗而温暖的小屋。
站在门口,左护法冷眼看着二红,二红先是一愣,随后一脸惊恐地跪倒在地。“小鸳\小鸯拜见云姑姑!”被突然摔到地上的小雪不满地喵了一声,哧溜钻到里间小羽被中继续酣梦。
顺着小雪逃窜的身影,左护法瞟了眼内间的床榻。回眸后原本冷漠的脸上竟多出了几分不屑:“呆在这里,你们倒是很安心。”
“回姑姑,我们是……”
二红正想解释,左护法不耐烦地举手示意,把话就此打断:“像你们这种不顾主子死活的奴才,要落我手里,哼,本姑娘见一个杀一个!”话未说完,只见她恨恨地瞅了里屋一眼,忿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