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胎十月,说起来辛苦,实际上并非尽然。起码,在小羽来看,就从没感觉辛苦。
看着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感觉肚皮下蠢蠢欲动的孩子越来越强壮,内心的欢喜却也是不为人母所无法体会到的。带着满心的期盼,在于府这个小院中,小羽渡过了她人生中最是欣喜不断的日子。
当那春寒刚去、柳枝初翠的四月里,在经历了一天一夜的阵痛后,小羽于某个下午诞下一个足月的男孩。
稳婆熟练地洗去了婴孩的血渍胎垢,并用丝被包裹妥当递到小羽面前。一见到孩子粉粉嫩嫩的小脸,小羽的泪刷地流了出来。
在屋外守了一天一夜的于润之,一听到婴孩嘹亮的啼哭声,激动得不顾文管家的千般阻拦阻拦,硬要往屋里闯。哪知门还没推开,就被打屋里出来的珠儿拦住了。珠儿的脸因为激动而红彤彤的,眼神纷乱地夹杂了许多情绪。在其中,有激动、有欢喜、有畏惧、也有敬佩。亲眼目睹了小羽生产的全过程,给她的触动着实太大了。她从没想到,成为一个母亲需要经历这么大的痛苦,一条生命的降临如此艰难,也是如此神圣。
于润之慌慌张张要往里闯,珠儿一把将他推出了门外。
“老爷慢些,待奴婢打扫干净了再引您进去。”
“快告诉我,是男孩还是女孩?”于润之知道自己不便硬闯,退而求其次地询问珠儿。“你主子可安好?”
“恭喜老爷,母子平安。老爷,您做舅爷了!”珠儿知道小羽同他乃结拜兄妹,平日里因为小羽的原因,同于润之说话也较为随便,这话她一说,于润之面露喜色,素来温文的脸上笑开了花。
“那就好,那就好!”于润之喜不自禁地喋喋念叨,看得周围一干家仆无不为之高兴。
待他进去时,小羽正抱着孩子泪如雨注。一旁的稳婆已劝了小羽半天,见她这泪怎么也止不住,像见到救星般地跟于润之不停唠叨:“老爷您劝劝夫人吧,刚生产过哪禁得起这么个哭法?”
此时的于润之较刚才已平静了不少,自然明白稳婆说的没错,于是谢了稳婆,叫她到文管家处领赏银。稳婆见大事已毕,又有银子可拿,自是连连道谢后出门去了。这里,于润之也来到小羽身旁。
“来,给我瞧瞧。”于润之轻轻说道,小羽泪眼婆娑地望了望他,不舍的把孩子交了过去。“乖外甥,给你舅爷,笑一个?”
听他这么一说,小羽顿时破涕为笑,“他才多大呢,你这做舅爷的也太心急了吧!”
见小羽笑了,于润之向她耸耸眉,露出了揶揄地笑容。“这才好,哭什么嘛!别把我外甥教成一个爱哭的娃娃!”
“不会了!”于润之的话总能令人心情平静。“谁要他碰到你这个了不起的舅爷呢!”
话到这里,二人相视一望,旋而朗朗大笑。
俗话说,舅爷大过父。既然做了舅爷,为娃娃取名一事自然落到于润之身上。于润之行事素来认真,加上这又是他第一次做长辈,外甥的大名自是不能随便了。于是,打孩子出世以后,只要一得闲,他就呆在书屋里翻书查点,眼瞅着娃娃即将满月了,才为他定下名号——冷弈风。古语云:弈,羽之弈风,指鸟儿张开翅膀旋风而上,寓意颇有不畏高难,勇攀高远的积极。。若从字面理解,又暗喻羽之子,小羽知后,甚喜,自此唤其为弈风。
婴孩呱呱坠地时,多是面赤皮皱,加上眉眼尚未展开,乍地看来,不论男女大都跟小老头一样。丁香儿满怀期待地盼了三、四个月,到头来瞧见婴孩这副模样,一脸的失望落在小羽眼中又好气又好笑。虽是如此,这失望也并未持续多久。当香儿战战兢兢抱起软软地婴孩时,脸上的景象刹那气象万千。自此后,小弈风多了一外姓的姨,同那外姓的舅爷一起,把他这没见过爹爹的娃娃惯上了天。
人都道:只愁生、不愁养。转眼间,风儿已满周岁。
若是依小羽的想法,这周岁自家人一起热闹热闹也就罢了。可是,自打风儿满月那日,兵马大元帅丁卫坤亲自上门贺喜后,于府住了无忧公主母子二人的消息便不慎而走,递拜帖、送贺礼,乃至登门拜贺的官员就络绎不绝,虽有很多被文管家和于润之挡下,可名声传出去了,人却老不会客,倒像小羽这一民间公主摆了多大架子似的。没法,有些重臣的家眷小羽也只有见上一见。幸好丁香儿成日喜欢在此同风儿玩耍,每逢这样的会面,小羽都会将她拉来作陪。香儿虽不善与人交往,但那未来国母的身份又是世人皆知,访客即便是好奇得紧也因心有所忌而不敢唐突,故此,之后的日子渐渐又恢复了往时的平静。
虽然香儿待她们母子甚好,有些事小羽仍无法直言。就在风儿满月当日,于润之下朝之后,曾借故支开香儿,神情复杂地交给小羽一件东西。
正是这件小羽只瞧过一眼,差不多都忘干净了的东西,像一块石头,压得小羽成日价心郁气闷却又苦于无策应对,心结难解。
于润之交给她的,是一块玉佩,就是当年她落在风石寨的,先帝白亦墨交给她的龙凤佩。其实,当时于润之若交给她后什么都不说倒也罢了,也正是他对佩玉做的讲述令小羽寝食难安。
原来,龙凤佩乃是一对雌雄佩,是平南白家的家传之宝。此佩的过人之处倒不是白亦墨口中的“上鞑昏君、下斩奸臣,事无巨细尽可随心而行”,而是另有渊源。据说,此佩的凤佩传女,龙佩传男。通常,龙佩传子、凤佩传媳,得此龙凤佩者必承家业。倘若家门男丁势弱,凤佩亦可传女,则婿入赘,地位等同亲子,能者亦可传承家业。
小羽手中这块叫凤佩,而龙佩一直在白亦墨手中,直至其归天也未许人。当日,丁汝玄父子自是清楚此事,所以才会在见到凤佩的当时便提出求婚之请。
丁家求婚的动机,小羽无心探询,烦的是这龙佩如今定在白君涵手中。不仅如此,他假人之手将此凤佩交还于她不说,还要于润之把这玉佩的渊源跟她讲述明白。一听完,小羽人都傻了。既然白君涵已承大统,就不存在婿承家业的问题,如果说当年白亦墨将这块凤佩给她是将她视作亲女的话,那么此刻他完全有权把凤佩收回,交予他的妻子、大邢未来的国母才妥。这倒好,他却把凤佩又还了回来。除非不知情,否则,白君涵此举之意就连傻子都猜得出来。
对于此事,丁香儿显然全不知情。当年她落下玉佩一事,也不知有多少人知晓。如果说这玉佩一直在她手中,倒也有理由解释。毕竟此乃先皇所赐,白君涵不收回也情有可缘。若被人得知,他们的君王把这本不该属于她的东西,给一位已为人母的他人之妇,不引起大邢上下一片哗然才怪。
白君涵继位后大刀阔斧地实施了一系列兴水利、减赋税、肃贪隶,整军纪的亲民政策,并在白亦墨多年以来休生养民的基础上,使得大邢初现繁华。由此可见,其多年来游访民间的个人经历,已经形成白君涵踏实务实的处事风范,并在短短的一年时间得到大多数臣民拥戴。关于这一点,小羽心里也是佩服的。只不过,丁家的势力虽在这半年已有减弱,但丁卫坤手中掌握的三十万却不是吃素的,白君涵全然不顾此患一意孤行地要许她凤佩,真让护妹心切的丁卫坤知道了,百姓又将面临一场浩劫。
这些倒也无妨,毕竟小羽心里清楚,这苍生的疾苦非她这一胸无大志的小女子所能主宰的。白君涵此举,更像是示威,向小羽表明了他某种坚定绝决的、不顾后果的决定。这,令小羽极是害怕。
风儿周岁,皇宫、丁家以及许多官吏都送来了贺礼,小羽看着满屋子价值不菲、琳琅满目的物件,心里没有半分喜气。
送来凤佩后,原本以为白君涵会来寻她,她也打算借机跟他好好谈谈。哪曾想一年过去了,除了听闻他的六位嫔妃在她生下风儿后不久,分别诞下三女二男,他再无半点动静。久侯不见之下,小羽决定,亲自进宫面圣。
能顺利进入皇宫,还真得拜谢白亦墨给她的,‘无忧公主’这个封号。白亦墨子嗣不多,惟有三子。大子胸无大志,白君涵继位后封了他一个闲差,他也乐得顶着王爷的头衔在这上京城整日都花天酒地的吃喝玩乐,倒也逍遥。二子当年风石寨一役毙命,因涉及谋反篡位,无人胆敢再提。除此之外,再无子女。故而,小羽这民间的公主倒也算得上大邢朝独一无二的宝贝了。
冷弈风周岁之际,宫中六位嫔妃都送来了贺礼。巧的是,刘贤妃之子,也是白君涵的长子周岁之喜仅仅稍后半月。按照惯例,长子一旦满了周岁,便会被册封太子,因此,这皇长子的周岁在众朝臣的操持下办得热热闹闹。不仅如此,连素不涉足外事的‘无忧公主’也送上了贺礼,并在拜帖中言明将于当日亲临道贺,则令这场喜宴更加热闹。
时至当日,香儿闷闷不乐地窝在小羽住所,懒洋洋地逗弄正歪歪斜斜学走步的小风儿,不愿陪她入宫。对此,小羽倒也不勉强,稍时打扮,素面朝天的同于润之一起,生平头一次涉足皇宫禁地。
皇宫大殿恢宏雄伟,小院典雅精致。蜿蜒的白玉回廊、静谧的朱亭翘牙,盘旋于柳梢映水的碧波之中,将这肃穆之所装点出春色的妩媚。再看殿院四处,繁花点点、翠草俨俨、山竹耸立、怪石嶙峋,彼此间或于碎石小道间,同那参天的古木、成片的绿荫一起,雕饰出金壁辉煌所没有的层迭和风韵,令这外人畏惧的宫闱显出蓬勃的生机。
按理说,嫔妃居内宫,身为外臣的于润之根本不许入内。许是润之不放心小羽独自来此,声称要进宫议事,这才有二人同入宫门一幕。
入宫后,小羽专注地埋首想心事,反倒跟着于润之身后在这深宅大院走了半晌,也没发觉周围一直是异样的安静,自然也没了旁人的惶恐和惊颤。就这样,二人来到红砖黄瓦砌就的高墙下,于润之推开沉重的院门,说,他只能引她至此,之后的路得她自己去走。说罢,他眼神怪异地瞅了小羽半晌,随后又叹了声气,问小羽可愿回去?
当宫门推开门的刹那,小羽已然回神。于润之话里隐晦之意小羽一清二楚。小羽笑着摇了摇头,一脸平静。于润之又是一声长叹,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