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困
二人回到队伍时,小羽已在冷昔怀中昏睡过去。
许下承诺,保障帝君安全的司空亦然,此刻正焦急地于车辇旁来回踱步。一见冷昔抱着小羽出现,老远迎了上去:“小羽怎么了?小羽?小羽!”
昏睡中的小羽,脸色发青,嘴唇泛紫,紧皱的眉头不时颤抖,司空瞧得心疼,伸手欲将之接手,却被冷昔侧身闪开。司空一愣,这才留意到,冷昔亦是面色冷青,双眼直勾勾盯着皇帝那辆包裹严实的厚皮雪辇,依偎在他怀里的小羽,被紧紧拥住,他则如同受伤之豹,抗拒一切企图靠近的生物。
对于旁人,冷昔视而不见,大步流星跨上辇车。众人见状,纷纷亮出家伙想要阻拦,怎奈司空随助一侧,寒锋般犀利的眼神,在平统帝发话前避免了一场杀戮。
小羽受惊,平统帝也担心得紧,见之毫发无损归队,当即下令就地扎寨。只需半柱香,三座皮帐篷于参天雪松间稳稳矗立。
这皮帐不比寻常,除支架乃圆木,其余,均用双层鹿皮密缝而成。棚底,为御寒气,早于皮层间填充厚实草絮,若帐内再燃火盆,置身其中,温暖如春,舒适宜人。
帐篷尚未安置稳当时,冷昔紧搂小羽,与平统帝同在车辇之中静候。平统帝半倚在一长锦手扶软垫,怀抱青花白瓷暖炉,若有所思地冷眼瞧向专注运功散热,以图捂暖小羽的冷昔。
待小羽于帐中暖床躺下,脸颊双唇已显红润,呼吸平缓如初。冷昔依旧固执守于其侧,无视身旁矗立多时的司空与平统帝。二人此番光景,平统帝又怎会不知其由?他默默拉开一脸郁卒的司空,将冷昔与小羽独留帐中。
帐外夜幕初沉,寂寂如空;帐内炉火嗤嗤,人静影曳。
望着浅睡不安的小羽,眉头仍不时皱起,冷昔的心,也随之阵阵犯搐。不觉中,他伸出双手,欲用指尖,抚平扰人之眉,不料秀眉却越发紧锁,头,侧转闪躲。冷昔心头一空,茫然收掌,凝视手纱。犹豫不觉间,小羽颦眉骤锁,“啊……”地一呼,冷昔蹭地摘下那极少离手的绢纱丝套。
素洁纤长的指,在昏黄的火影中,映衬出诱人的橙彩。手,在小羽头顶,停留半晌,指尖方轻拂上去。轻柔的抚慰捎带暖心的体温,自额间渗入睡梦,稍适,小羽愁眉渐展,不多会儿,舒心之笑浮于冷昔眼前,人,已安然入梦。
梦中的小羽,笑容纯真,犹如清水芙蓉,素雅天成,去饰无雕,冷昔如被蛊惑一般,神色亦显恍惚迷离。原本仅是指尖触碰,渐成缠绵的婆娑,掌心与脸颊每一次无隙触动,都令冷昔愈发沉醉、难以自拔。
……
枝叶繁茂、冠阔荫浓的老槐树上,简陋的树屋中,少年俯视地上酣梦正香的女娃,满脸敌意地叫喊道:“起来!给我起来!这是我的地盘,快走!”
女娃圆嘟嘟的脸上皱起了眉,须叟,方缓缓睁眼。一双浅得妨似透明的紫眸渐而菁亮,少年瞳孔一缩、心口顿紧,呼吸随之重了几分。
“你是谁?这儿可有你名字?”片刻后,女娃慢悠悠地起身,拍了拍衣衫,牙伶齿俐反驳少年,清脆的声音稚气十足。
“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少年一怒,蛮横地伸手欲推,终因恶其不净,缩回了手。“出去,给我出去!”。
“三天前我就发现这里了!你突地冒出来赶我走?没门!”一脸黠笑的女娃说完,双手伸入口中一扯,舌头还在口中不停嘟嘴瞪目,扮鬼脸气那少年。
“脏死了!真恶心!给我出去!”少年本有洁癖,见其嘴角似有唾沫,厌恶地朝后退了几步,一手捂嘴,一手指向门外:“出去!”
“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二郎……”女娃发现少年的退缩,禁不住得意起来:“有本事你赶我走呀?我还偏不走呢!看你怎么办”说罢,她盘腿坐下,自斜挎的布包掏出一个苹果,用手袖蹭了蹭皮,张嘴便是一口。屋外,射入几缕阳光,恰巧射在女娃脸上一双紫眸被映得晶亮如雪。
“你……是你逼我,休怪我无礼!”少年老羞成怒,手掌呼呼带风,朝着女娃的脸就是一下。掌风未至,女娃却“呀……”地一喊,身子向后一仰,倒在地上,挺尸般一动不动。
少年先是一呆,继而好奇地将脸凑了过去,“你别装,我还没碰到你呢!”
……
女娃依旧不动。
“你,你别装,我根本没用力!”少年伸手探了探她鼻息,果真没了进出之气,开始有些慌张了。“你别吓唬我,我,我不怕……”
“哈哈……”女娃一骨碌坐了起来,抱着肚子笑得泪花都快掉了。“我实在憋不住了!你……你怎这笨?”
少年被吓了一跳,阴沉的脸骤然一红,懊恼地转身不相理睬,满脸小痘气得油亮醒目。
“生气了?”不知何时,女娃跳到少年面前,掩不住满脸惊讶。“这,你也生气?”少年别过头,女娃又把脸凑过去。“别生气了,我们一起玩,好么?”少年一愣,眼皮低垂,默不作声。
“好嘛,一起玩吧!一个人多没意思?好哥哥,求求你了!”被女娃扯着衣襟,摇得波浪鼓似的少年,怒气渐消,终于,犹豫地点了点头。一见如此,女娃高兴得一跳老高,只听“砰”地一响,头,撞到原本不高的屋顶,枝叶亦随之哗哗坠落。少年嘴角一歪,眉梢一扬,写着报应、活该的脸,讥笑女娃。
扫兴至极的女娃,沮丧不已地抱头坐下。见她将原本伏贴的发髻挠成了鸟巢,少年欣然一笑,抓开她的手,细瞧没有伤口,便顺手帮之揉搓。没多久,少年才发觉,自己手下的发连鸟巢亦不如,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听到头顶传来的闷笑,女娃歪着脸问少年:“你笑什么?对了,你叫什么?”
少年的笑嘎然而止,沉默半晌才轻轻答道:“叫我冰……”。女娃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冰?哈哈……冰!”女娃的笑,份外张扬,少年脸上挂不住了,连忙反问:“你呢?”女娃笑得有些气喘,一时止不住,连咳数声才一本正经答道:“我叫火,专门化冰的火!”
少年不信,却又无法斥责。只因,冰,非其本名,他乃绝尘宫少主——冷昔。
小羽醒来时恰值子时,帐内空无一人。暖被软褥,柴炭噼啪之声、凉却不冷的空气,都令小羽通体舒畅。
穿戴整齐后,小羽掀开了重重的皮帘,夹着冰屑的寒气扑面而来。小羽一个寒战,紧了紧披肩的大氅,朝着哈桑守护的帐篷走去。
见是小羽,哈桑轻声相告:“陛下口谕,谁也不见。”
“是我,小羽。也不成么?”小羽故意提高声音,朝着门帘喊,口中呼出股股雾气瞬间消失无踪。
“让她进来罢!”平统帝的声音自帐篷内传了出来,哈桑一笑,恭敬请小羽进帐。
这帐篷布置如小羽那顶,木榻窄桌,两个火盆两盏马灯,除此之外,便是随处可见的虎垫狐毯。
“身子好些了么?”平统帝并未起身,人半偎于暖被之中,肩头斜倚明黄镌龙锦垫朝小羽柔柔问道。
“多谢叔叔关心,小羽没事了!”帐中并无可坐之处,平统帝向内让了让,拍了拍榻沿,小羽自然地坐了下来。于平统帝让闪之处,露出一角泛黄的绢布。
小羽很是好奇,顺势将之扯了出来。平统帝见状,神色一慌,刚想夺回,手又在被中按下。
这是一方绢帕,泛黄的色泽言明它已有不少年头,帕上有着抹抹乌红暗痕,一角几个扭曲不成形的绢绣引起小羽注意。灯光昏暗不定,小羽只得将帕子平摊榻上细瞅,一看乍惊。双眼疑惑地瞧向榻上之人,那人正神情恍惚凝视帕子。
“还你……”小羽似乎明白了什么,将帕子递了回去。
平统帝伸手接过,随之苦涩一笑。小羽见状,心中渐觉抑郁,埋下头静坐不语。
……
“那,那少年是谁?”沉默半晌,终于,平统帝先行开口,小羽一听,自是明白他所指何人。“他叫冷昔。我,只知这些。”
“他……”平统帝欲言又止,眼神有些怪异。小羽不解,急急问道:“怎么?”
“算了,没事!”平统帝只手一挥,浅浅一笑:“小羽今日受惊了,还是早些歇息去吧。”
“我……”小羽正欲继续,见他双目已闭,面显倦色,只得全身而退:“小羽告辞了!”
出得门来,小羽仍觉心郁难平,深吸一口冷气,踏着及膝深雪,朝林中走去。
“回去。”冷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小羽心头一暖,莞笑回头。果不其然,来人正是白日救她之人——冷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