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凡,下凡去,…”
“你不会令我失望的…去吧…”
许多破碎的往事片断在梦境里重现,过去的四年如今看来竟然带有了虚幻的不可思议。
倒底谁才是真正的我?
是醉心剑道不问世事的超然,还是平淡简单的世俗人生?
我…是…谁?
兰姑从迷乱中猛醒,往事如河水在心上缓缓又清晰地流过,她从未象现在这样清醒,也从未象现在这样混乱。象烈火与玄冰硬生生地融在一起,汇流成可怕的激流,在头脑中激荡回旋。
另一个全然不同的她苏醒了。
两个判若云泥的人可以二为一吗?
她慢慢地站直了身子,伸出手整了整衣装,走出洞外。
夜空依旧,星辰依旧,但是如今看来,却多了全然不同的感觉。
下凡试练,本是最难过的一关,如今,因为众多事变,反而让她回想起了所有被尘封的一切。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一声叹息在风中飘散。
* * *
“车姑射,你受死吧。”
南宫极立在山头最高的岩石上,遥遥对着另一块山石上的车姑射高声断喝。
这是清远城附近山间的一处乱石林,前来追拿魔头的除魔盟的人几乎都各据一处山石,南宫极振臂一喝,应者云集,叱声纷纷,群情激动,若论声音大小,只怕是再厉害的人物也要败下阵来。
车姑射昂首睥睨这近百名围在自己左近的武林人士,冷哼了一声。
“想杀我?”
“也要有人敢先上来送死!”
场内如此僵持,杜非白远远地站着,对着同样没有抢占地形的江河点头致意,看来这位江少侠也只是看看热闹而已,根本没有动手的打算。
听到手下在问:“杜爷,咱们不上去吗?”
杜非白泛起笑意,“我不认为我们还挤得进去。”
果然人多力量大,车姑射终被人找到,然而哪个幸运儿能得到她的人头成为武林盟主,就成为另一尖锐的问题。
他杜非白不想再掺和进去,反正他志不在盟主,也不是想升官。
他已是主人最信任的二将之一,左有左舷,右有杜非白,他的实际身份早已超过了名捕。
不过他在明,而左舷在暗罢了。
他即使一个人也抓不到,也不会有人责备。除非是主人颁下的任务。
除车姑射,不过是他为自己找的余兴活动而已。
要不是想来看看她,他连站在这里都不会。
看她?看车姑射?
杜非白心底里竟是只想再见那张相似的脸。
是兰姑象车姑射?还是车姑射象兰姑?
桂回春不会对她有恶意,杜非白早有此项认知。
芳踪已杳无处寻,即使寻到又能怎样,名花早已有主了,何必空牵念?
杜非白对自己的比喻有点好笑,她只是个乡间村姑而已呀。
飞扬的思绪令他错过了这场大战的开端,直到一声惨叫拉回他的注意。
车姑射果然并非等闲,在众多人的包围下来去如电,出手狠辣无情,长剑专击在在人的致命处。
不到片刻一位女子心口中剑,被打飞了出去。
“秀芳!秀芳!”
幸有斜里抢出的人影及时接下,才没有变成横尸石林。
哭声淹没在一片刀剑相击的身浪中,杜非白认出了这二人正是南海飞凤莫秀芳和青城纪飞。
此举虽激起众怒,却颇有震摄人心的作用,一众人士不约而同地放慢了攻势,除魔虽然重要,但保命要紧,安全第一嘛。
“你们这些虚伪胆小的东西,还想着当什么武林盟主!?”
车姑射睥睨全场,发出刺耳尖锐的大笑。
忽然她脸色一变,拿剑的手竟微微跳了一下。
杀气!
虽然在场的每个人都要杀她,但以她之狂傲,都可以忽略不计。能让她这经验丰富的杀手感到巨大威胁的的敌人,在这世人,又有几人?
眼光扫过立在场外的杜非白,这只官府鹰犬显然令有打算,一付看好戏的样子,应不是他。
而同杜非白一样站得远远地观战的一名青衣剑客,则连剑都没解下来,径自低头抱着酒壶,象是个醉鬼,就更不可能了。
一声喝叱遥遥传来,“都住手…”
这如同天外传音的女子声音,音虽不高,却暗中含着无法抗拒的魔力,令众人心头都是一震。
好高明的内力!杜非白朝声音来处观望。
场上多了一个女人。
一个白衣女人,装束与车姑射一模一样,只是脸上罩了袭轻纱。衣袂飘飘,如风行水上,霎那间已立至场中车姑射立身的山石之上。
几乎是面对面的距离,而她竟来不及阻止?车姑射惊惶地后退了一步,惨白的面色更无人色,“你…是…?”
白衣女人露在外面的视线如冰如霜,环视面前所有的江湖人马,最后落在车姑射身上。
四面寂然无声,白衣女人缓缓拿下面纱,露出面容。
在场数百人,竟有半数以上同时倒抽了口冷气。有的还不禁惊呼。
一张和车姑射几近相同的脸!
几近相同,却又大大不同,外表虽似,气质殊异。
车姑射邪冷妖美,残酷无情,而这位女子却是另一种超脱凡尘的清冷绝伦。
车姑射发出尖声的惊叫,“你,你?”
身形暴起,长剑已疯狂地攻了出去。
那女子身形未动,只微抬手臂,众人都来不及看清她是如何出的手,但见胜败已分。
“你盗用我的名字三年,如今把这笔帐算算吧。”那女子手上的剑抵住了车姑射的咽喉,看着对方恐惧万分的脸,冷冷说出令人震惊的消息。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原来,…你才是…车姑射!”那被制住的车姑射眼睛越瞪越大,忽而厉声高喊:“她才是车姑射!她才是!你们怎么不动手!你们要杀的人就在这里。”
四面沉在迷惑中的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吵闹不休。
有人叫道:“两个都是魔女,都该死!”
“不管是真是假,杀了就是为武林除害!”
“呸,一个都打不过了,还想杀两个?说得倒好听!”
杜非白听到自己的手下在一边暗骂,不由得微微一笑,心里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但见那真正的魔女姑射飘然持剑而立,神色安然平和,竟似没有将这一切的混乱放在眼里,想来是丝毫不惧的了。
这是怎样的一个传奇?
他摇了摇头,看到那位曾经的玉面小浪子江河抱着他的酒壶喃喃自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此人也和自己一样远远地观战,方才见他还躲在一棵树下纳凉,如今真正的魔女姑射出现,江河倒似来了兴致似地靠近包围的中心。
“大家勿噪!”
“不论如何,先让我和她之间的帐算完!”
车姑射淡淡地将这几句话说完,场上立时静了下来,偶有几个鼓噪的,被她不怒自威的冰冷目光扫过,不禁感到一阵凉意,登时也闭上了嘴。
“你是谁?”
手中剑送进了几分,假冒车姑射的长剑叮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她只觉得胸口似被巨大的力道压制,剑气透体一般地奇寒,周围的空气如被冻结,令她呼吸都感到困难重重。
“我,我……”眼角的余光看见那噤若寒蝉的近百武人,方才的声势汹汹都不知被丢到了哪里,为什么没人动手攻击车姑射呀,只有这样,她才能趁乱逃走啊。
“他们不会帮你的。毕竟,三年来用我的名字做尽‘好事’的是你。”
车姑射催动内息,给她更大的压力。
其实知道这个假冒的人是谁,也并不是那么重要的吧?
“我,我是方媚,天涯庄天青使。”如同被人扼住了气息,假的车姑射脸上泛出青紫之色,终于艰难地吐出真相。
天青使?
数年前武林中最为可怕的势力天涯庄中的天色五使之一?
其实提起这天涯庄,几乎每个人都是心里一凛,想到了那庄主手段的冷酷可怕,幸而天涯庄在三年前灰飞烟灭,不然他们又怎么敢选什么武林盟主?
“你为何要冒名?还有,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车姑射无视于众人的哗然,继续追问。
天涯庄?她的好友曼香的出身地?
这人是受了主人楚天涯的主使?
“楚天涯想玩什么花样?”车姑射冷冷质问。
当年自己还想去找楚天涯比剑,不过在风雨和曼香的大力劝说下才放弃,如今他令人假冒自己,却是何用意?
方媚面露出大大的惊异,“我们天涯庄早已在三年前被灭,难道你不知道?”
“哼,若不是那该死的妖女曼香,施用美人计和我们庄主同归于尽,我们天涯庄群龙无首,才会被所谓正道侠义的那些王八蛋给灭了……”
车姑射拿剑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你,…说曼香死了?!”
难怪桂秋尘要告诉她那颗暗淡隐没的命星,原来那是曼香!
“是的,这贱人不知怎的哄得庄主娶她当夫人,然后趁庄主不备,就下了手,不过她也没落好下场,庄主临终也杀了她,希望她下十八层地……呃……”
正咬牙切齿,大声咒骂的方媚冷不防面上一冷,接着感到了火辣的疼痛。车姑射冷冷道:“闭上你的嘴!”
“你不是叫我说吗,好,我今天就痛快一点全都说了,我恨你们这些所谓正道侠义的家伙,你们害我没了栖身地,我要报仇,我先杀了武当的三个弟子,又到少林去放火,灭了赵家庄一门,平了定安镖局,在前武林盟主家里下毒,杀死人丁二十三口,又毁江南第一美女的容,砍掉青城派弟子千手观音的手。哈哈哈哈,一切都是用你车姑射的名字做的,哈哈,哈哈哈……”
方媚发出疯狂的大笑,似乎不再挂意威胁自己生命的长剑,手足乱挥,长发披拂,令在场众人毛骨悚然。
这位疯狂的女人也许早在三年前天涯庄被灭之时,就已疯了,所以她变成了一个破坏一切的恶魔。
杜非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喃喃自语:“怪不得三年前的魔女只是冷酷无情,到处找人比剑,下手毫不留情而已,而那之后的她却开始疯狂地杀人,掠财,放火,黑吃黑,简直百无禁忌!”
“我用你的名字,是因为你武功高明,许多人一听到你的大名,剑都拿不稳了,更别说斗志了,哈哈,想到他们听到车姑射三字那付德行,就让我好笑,哈哈……”
“看我的脸,…这是多么完美的杰作啊?”
“…天涯庄里的天白使柳妙巧手无双,她帮我们这些天涯庄最后的人都作了易容,永久的易容,哈哈哈,你们这些笨蛋白痴,也许你们中间就有我的同道呢,只可惜你们看不出来,…哈哈,直到天涯杀手把你们的人头来祭庄,你们才会明白吧!”
“…留心你们的朋友,亲人,甚至妻子儿女!她们也许就是天涯杀手,哈哈哈哈,多有趣呀…!”
方媚这令人惊怖的消息象一枚霹雳火弹,在众人中炸开。
天啊,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没有人能想象,那会是多大的灾难!
车姑射哼了一声,“你不用吓他们,你还是留心你自己吧。”
“方媚这一生也够了,我佩服你的武功,能死在你的手上,也算不枉了。”说着转向众人,露出诡异的笑容,“我这颗不是真正车姑射的头,你们拿去,还能当盟主吗?哈哈……”
狂笑声中,方媚委地不起,唇边渗出一丝黑色血痕。
她服了药。
车姑射收回剑。看向犹自不知所措的众多武林人士。
“我和她之间的帐完了,现在,有谁要和我算账的,或者,想要车姑射人头当盟主的,请上来。”
数百人中竟无人敢出声,偌大场地静静一片。
这位魔女只用一招就能打败方媚,这样的功力,哪个敢出头?何况这三年来的坏事也并非她所为,师出无名啊。因此全场无人说话,只有山风吹过树叶,几只雀儿叽叽喳喳。
车姑射停了停,目光扫过全场。
杜非白上前几步,欲言又止。
“既是如此,我去了。”车姑射淡淡一笑。人群自动让出一条大路,车姑射如一位巡礼的尊贵的公主,缓步离开。
当她走近面前时,杜非白终于低低叫了一声,“兰姑?”
车姑射回转眸光,给他一个极淡的笑容,若非留意绝难发觉。
但杜非白当然百分之二百的留意。
他也回以一笑,令手下数人面面相觑,想是从没见过上司笑成这种近似白痴的模样。
杜非白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包,里面是小虎子的帽子,桂回春带走兰姑时落下的。
车姑射眼光一闪,长袖轻挥,凌空取过小包,答道:“多谢。”
言罢,身形飘然纵飞如仙,在数峰间几个起落,已是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