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冬天特别寒冷。雪花一直纷纷扬扬,不大,却似乎无穷无尽。苏杭一带都被这场延绵不断的雪披上了银衣,太湖湖面结上了一层冰,令人仿佛到了北方之地。
姑苏城的郊外,有一栋大宅,朱漆大门上挂着一个大匾——“寒香园”。这三个字铁划银钩,苍劲有力,是荧的字。正在门前扫积雪的老管家看到了我,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迎过来行礼道:“李姑娘,我家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请跟小人来。”荧不爱热闹,平常就只有这个老管家和几个做菜洗衣的老妈子伺候着。
我点点头,跟着他进了去。
不过是一间别宅而已,却考究别致得让人不禁赞叹设计者的匠心。一眼看去,装修不见得豪华大气,却在细节处见高贵:每根柱子不同的雕刻图案;每一盆盆栽的种类和摆放的位置;每一幅字画的意境和作者风格;还有那院子的植物,看似杂乱无章,像没人打理的郊外一般,可是这种随意,似乎也是主人之所好……
即使是贵为武林之首的赵家,恐怕也未必有这样府邸,他们有这样的能力却没有这样的心思。世上只有南宫荧,才会造出这样的一座寒香园。南宫家,是江南十二家中最特别的一个武林世家。江湖上不成文的规矩,跑江湖的不与朝廷打交道,否则将为江湖人所不齿。可是南宫家世代一分为二,两位当家一个在朝为将,一个在野为侠。这种家世,使不少人对其又妒又怕。幸好,除了祭祖和过年,这两个南宫家很少来往。而且,南宫家从来很少参与江湖上的帮派纷争,既不偏帮任何一方,也从不打算渔翁得利,这又使江湖上的南宫家多了分超然物外的神秘色彩,所以各人对其忌惮却也不至于排斥。
溪池已经结了冰,晶莹透亮。走过上面的九曲桥,转过月洞门,眼前竟又是另一番景象。宽阔的后山,种着大大小小的梅花树,貌似随意而载,实则暗含阴阳五行之变化。漫天飞雪中,朵朵淡粉色的梅花迎着寒风高傲地盛开着,飞舞的落英如蝉翼,看似柔弱却坚毅,空气中弥漫着苦寒和挣扎的幽香。
这是种残酷的壮丽。
老管家向我行了一礼后就离去了。我自己一人在香气中左穿右插,如果普通人一定会被困在这梅花阵中,但我对阴阳之术也略有研究,自然难不到我。走了一会儿,我不禁略皱眉头:明知道我怕麻烦,还弄这些东西折腾人。
大概走了一柱香的时间便穿出了梅花林。前面白茫茫一片,在阳光下泛着亮光,令人有点眩目——是银装裹素的太湖呵。
冰湖中每隔一丈就插着一根木桩,一直延伸到十多丈外的湖中的水榭。水榭只有四根木柱撑起顶盖,没有护栏,四面挂着白色的纱缦,迎风飘舞。若隐若现中,一个白色的人影坐在水榭里望着远方,一口一口地品着酒,优雅如鹤,清淡如仙。
我轻轻一跃,足尖点在木桩上向水榭方向跃去。
来到水榭,我才看清楚他是坐在树桩上的——应该说是用树桩雕成的凳子上。这样的凳子还有两张,以及一张用更大的树桩雕成的桌子,上面放着精致的糕点和一壶酒。我认真地观察了一下木的纹理色泽,那些桌凳竟全是降香黄檀,没想到他居然找来这种只能在天之涯海之角种植,而且极难成材的木料,果然够刁钻。
那个白衣人身不动,目不斜,只有那微微上扬的嘴角表示他知道我的到来。我故意不和他打招呼,而是走到水榭的上首——那里有一张白玉台,一张白玉凳,玉台上放着一筝。我伸手随意一拨,筝声清澈空灵。
“好筝。”我赞道。
他走来过来,带着一贯尔雅而温柔的微笑:“‘清冽’是我特地找来送你的。”
我淡淡一笑:“明明是贺你别馆建好,反倒送我礼物了。”
“能听你弹奏,才是贺我的最好礼物。”
我便坐在白玉凳上,指尖撩动,清远的筝声在指间流转。他闭起眼睛,静静地听着,略显风霜的脸上有种迷醉的表情。我不禁猜想,他沉醉的是我的筝声,还是我所不知道的那段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