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她跌后一步,显得手足无措。雪白的纱衣随她的身躯轻颤,漾开层层微波。摔碎在地上的一滴泪,似摇落的一颗明珠儿,唤醒了粘在他手臂上,沿着那久远却依旧刺目的,沟壑般盘曲而上的往事,延至了他内心深处某一个鲜为人知的角落,一经触及,仍鲜血淋漓。
茶烟袅袅飘散,却似并未嗅到鲜血般痛楚的气息,犹自弥漫成数十年前满川烟雨的江南。
孤城何必道风霜……
烟雨如织,织成飞云般的梦呓,吟唱成天边一曲梵歌,又升腾翻卷成涓涓的溪流,流过葱葱秀木,绿了悠悠的橹舟,摇着轻远的船歌,又微皱的绿水承载着,渗进了远方一重薄薄的柴扉,吱吱呀呀的和着。
“求求你!”凄厉的音符骤然冲门而出,划破了原本缥缈着诗意的天穹,像孤鸢无助的□□,沸腾了院角的残枝,探进瓦屋斑驳的窗纱,给里面的一切蒙上了金黄却凄蒙的淡彩。
一个优柔的身体,被一团不成形的裘衣遮裹住,那似是一个不失风韵的美妇,一线轻颤的泪划破了她脸上的琴清傲与雍容,晕开在绣了丁香的鞋尖,染了耻辱。轻烟般的乌发垂在目前,在昂首间扬成了浓浓的幽怨。却挡不住包裹在眸中恨意里的,那张笑得有点邪气的脸。
邪气?是吧。没有比这更完美的形容词可以勾勒出这男子不群的气质。不轻狂,亦无深沉。似翻飞的云脚,目光都收敛不住,却轻易间将大地罩进晦暗。却不知为何,牵绊了那缕忧意柔丝,竟衍出一种妙不可言的默契,仿佛这本应相斥的两种性情是互相附属的。
对视。静默,无语。
供桌上的檀香散尽了最后一抹余味,少妇垂下眼帘,遮住一汪泪,勾起嘴角一丝耐人寻味的笑。笑着,眉却蹙着,指骨却苍白着,少妇身上的不和谐映入了躲在黑暗中的,一双原本清澈的属于孩童的眼睛,眼波霎时迷离,便从此浸染上一抹迷彩……
夫啊,你美丽的脸庞,原来竟不是我的幸福么?
她如轻叹般释然的面容引来了男子越发邪异的笑,走么?他蹲下来,请抚上她的面颊,邪美的声音疏狂似挑逗,荡人心魄。
她顺着他的抚弄扬起优美的颈项……
竟错了半辈子么?
爱,
还来得及么?
绝美的面容滑落最后一滴泪,碎了镜花水月般的前尘往事,那只手抚上她颤抖的喉,安慰着她的半泣半笑。她笑够了,合了双眸,一头栽倒在她怀中,就此没了声息。男子轻轻将她揽紧,坐在一片的狼藉中。
终于,你,也情愿了么?
坐了片刻,他轻捉起女子两条纤美的手臂,就这样在半空中缓缓的,悠悠的画着弧,在
……舞?就这么“舞”着,竟也并不难看,还隐约可见她自己起舞时的翩翩神采,心都为她醉了。他独自欣赏了一会,停了下来,低下头,将脸埋在女子耳边,轻声呢喃着“黛儿,没有人能阻止我,就像你,你是我的,你嫁了他天下第一美人,你又有了那如花似玉又弱不禁风的孩子,最后,你不还是我的女人?你不敢爱,我敢,我来背这骂名,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整个荒都,做你的舞场……”
他乌砂般目光的深邃处,似有一支歌……
双蝶绣罗裙,东池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镜花水月竟成空,云深何觅处,梦里寻芳踪……
音已绝,音中的怨意却似未绝,飘进渐起的夜风中,又漫成了衣角飘飞中的轻响,引来了她一阵轻抖。冷了么?男子抬头看看天际,抱着她站了起来。像院里的什么人使了个眼色,消失在了柴门外的夜色里。
角落里仍立着的,似被人淡忘了的少年,这时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缓缓地抬起一只着白色儒衫的臂,似要挽留住什么,却只追出一步。因为……因为他看见一些人,一些拿着火把的人,火把向下,已引燃了窗棱,片刻间映红了天际……少年却似视而未见近在咫尺的火舌,将伸出的臂,颤颤的握上了火把柄。
点火的人见状已怒,竟恶狠狠地用另一只手反抽出腰刀,将少年搭上来的手划了一道深深的伤疤,鲜血涌出,霸道的布满了整只衣袖,苍白的肤色和雪白的儒衫衬映着鲜厉的红,火光亦有些许暗淡。“下贱的手,和你爸爸一样下贱!“说罢,那人摔脱了他,扬长而去。
劲力撕痛了伤口,少年痛的跌在了门廊上,地狱般的烈火照亮了他恐怖的伤疤,也照着他恐怖的回忆……
每一颗夜空中的星斗无辜的眨眨眼睛,射出丝丝笑虐之光……………………
谁也不会知道发生过什么,谁也未见证开端——只是终结后,伤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地上的沙轻扬起来,使视野变得朦胧,朦胧成数十年后似如此时的漫天风沙,另一个故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