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座山下,司是凝神阁,却没有海。山壁上长满了各种花花草草,而最显眼的确是崖边的一棵参天古树,少说也有近百年的年龄了,仍笔直地耸立在这山崖边。它一小半的根部已经长到了山崖外,垂向无底深渊,蔓延在了山壁上。俯瞰下去,是一片绿荫,还有缭绕的云雾。这里,该是很高的地方了。
树下,除了微风轻拂着小草的细响,更多的,是舞剑的声音。剑在风中挥舞着,将树叶绿草挥得乱摆,仿佛要连根拔起。而舞剑的人,竟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她的剑法,并不比江湖中的高手差多少,已经超出了这个年龄所能达到的境界。很快,很狠,却不愿伤害任何一棵小草。
“素雪,别练了。”不远处的木屋中,一个中年妇女走了出来,她有着一张清秀的脸,风韵犹存,丝毫不显老,若稍作打扮,简直与二十出头的女子无异。
“娘……”女孩停下,奔到妇女身边。
“练了那么久,歇一会吧,你的剑法真是长进不少呢。”妇女名曰赫莲秋,她拿过女孩手中的剑,放在了屋边的石桌上。忽然,起风了,吹得如此诡异,与方才的气候格格不入。赫莲秋微微侧了侧头,另一只手敏捷地接住了什么东西,脸色沉了下来,看向屋子。
“娘,怎么了?”素雪倒了一杯清水正递到赫莲秋面前,疑惑地顺着赫莲秋的目光看向屋子。然而,那里一切如常,并无异样。
“哦……你先坐一会,我去去就来。”赫莲秋回过神来,扶着素雪坐到石凳上,边加快脚步向屋子走去。似有什么急事。素雪莫名地望着赫莲秋的背影,直到她进屋。这些天来,娘总是疑神疑鬼的,似乎在担心发生什么事情。在这山上住了十几年了,还是头一回见得娘如此心事重重。但是从小习惯了这样,赫莲秋不说,素雪便也不多问。从小……她不由叹了声。自有记忆以来,只有赫莲秋一直照顾着她,对于爹,一点影响也没有。五岁之前的事情,根本记不得了,最初的记忆,便是不知昏睡多少天后醒来,赫莲秋坐在身边,之后,永远都是住在这里。稍稍长大的时候,在读书时,她问起了自己的父亲,然而每次赫莲秋总是避而不答,渐渐的,她也不再问起有关自己身世的问题。
“是你?”赫莲秋关上门,注视着房里背对着她的人。那个人一身白衣,毫无瑕污,似把昏暗的小屋也照亮了。除了肖天随,江湖中又可有第二人?“你来做什么?”赫莲秋顿时脸色大变,失去了原先的姿态,眼神也格外凶恶,仿佛遇见什么仇家一样,与一盏茶的时间之前判若两人。
“她还是个孩子。”肖天随厉声说道,锁起了眉头。他往窗外看去,只见素雪正坐在石桌边,默默地望着那棵参天古树。十年来,也只有这棵古树懂得她的心思了。肖天随眼神柔和起来,颇有几分怜悯之意。征因刚才的怒喝,素雪不由惊了惊,提剑朝屋子走来。这十年中,除了赫莲秋偶尔下山,两三天后回来,出了一个神秘的人,再没有其他人来过,这屋里的声响,又是从何而来?
赫莲秋却丝毫没有察觉有人走近,以她的功力,怎可能分辨不出素雪的行踪呢?早在她接住肖天随射来的杏花前,就被封了穴道,若不使用内力,是根本察觉不出的。她自以为武功了得,又怎能与肖天随相比拟。
素雪已走到门口,正欲推门时,肖天随却抢先射出了杏花,封住她的穴道。如此轻柔的杏花,在肖天随手中竟也能当作暗器一般。力道使得极轻,稍稍一发力就能自行解开。但素雪认出了这个白衣人,那个在赫莲秋离开的期间忽然出现的神秘人!他曾对她说:“十年前失去的记忆很快就会找回来了,你将成为震动武林的人。你的一生已被人安排,接下来,你将安排武林的命运,不要轻易相信人言,哪怕是身边的人。”那句话时可在素雪的脑海里回荡,却始终无法参透其中的奥秘,那个白衣人,再也没有出现过,没想到今日竟又出现在这山上。即使解开了穴道,素雪竟也站在门口不再往前。
“你要欺骗她到山么时候?”肖天随的眼神再次严厉起来。
赫莲秋冷笑道:“正因为那个时候她还小,所以以前的事情她全都不记得了。十年了,我的身份就是她的母亲,你以为她还会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吗?陆雪灵是你的徒弟,我们占有另一个宝剑的拥有者,这场战争很公平。”
素雪的眼神迟疑起来,她不敢相信那句话竟是从赫莲秋口中说出的,而且,还说得这么自然。自从那日肖天随离开后,她开始注意赫莲秋的举动。下山的频率比以前多,经常教她一些极为残忍的剑法。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她曾说过,希望永远生活在这山上,不再步入江湖的是非。那时中秋之夜,她独自望着月亮出了神,不禁的说出了口。既然不想再步入江湖是非,那么为何还要教自己武功?!
十年前,素雪还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即使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她也不会记得了,更何况,赫莲秋居然让她服下了忘忧散。十年之前的事情,她已忘得一干二净。虽然人已十五岁了,却只有十年的记忆。十年的记忆中,她的母亲永远是赫莲秋。
“就因为十年前古天霸认定她是剑的主人?”肖天随叹了声,若不是亲自经历,无法想象古天霸竟是如此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为了自己的一念,竟要毁了一个孩子的一生和家庭。
“难道不是吗?当年她拿着桃花宝石却没有任何事情,你以为江湖中谁不知道?若不是剑的主人,拿了宝石则内力会消减一半,像她这种不懂武功的小孩定会死亡,而她……她竟然没事!难道这不足以证明她就是剑的主人吗?”赫莲秋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响,却字字如针扎,刺痛了素雪的心。
“这是你自己说的。”肖天随待赫莲秋说完,才缓缓开口。
“是,是我说的,要不要叫素雪进来,看看她是听我的还是听你一个陌生人的话?”赫莲秋愈加得意。笑得更冷。
“不用了。”声音从门外传来,门被忽然推开。推门的正是素雪。“前辈。”她低低地开口叫了声,便将目光移向赫莲秋。赫莲秋顿时僵住,不知说什么才好。素雪是何时站在门外听的?为什么自己丝毫没有察觉?正欲去拉素雪的手,素雪却往后退了一步。“你们……你们早就见过面了?”赫莲秋颤抖着问道。想来,自己每次下山都要两三天,以肖天随的功力,一个时辰上下山已绰绰有余了。素雪点点头,眼神淡漠起来,苦笑了一声:“现在我才敢相信,前辈说的竟都是真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娘’?”
那一声“娘”叫得赫莲秋心中一颤,却忽然冷笑起来,“你知道了也无妨,我还可以告诉你,你的爹娘,还有你的弟弟,都是我让人杀的。”素雪正欲拔剑,却被赫莲秋按住。“你已经中了毒,十年来,我每天都在你的粥里下了毒,又在水里放了解药,平时你不会感觉什么,但是一旦发作起来……十年来你从未发作过,现在,该尝尝这个滋味了。十年了,我用心良苦,就是为了防着这一天。”
素雪将拔了一半的剑生生插回了剑鞘,不由皱了皱眉,却不作声。
“跟我来。”肖天随绕过两人,来到素雪背后。“凝神阁。”说罢便拂袖而去。
素雪深望着赫莲秋,忽然跪了下来。赫莲秋也是一惊,往后退了一步。素雪缓缓地磕了个头,起身,“谢谢你养了我十年。”说罢,咬了咬唇便转身欲走。
“你不杀我?”赫莲秋愣了愣,才问道。
“就此别过,希望以后你还是我娘,若不能……就此为敌。”她离开了这个住了十年的小屋,独自下山去,留赫莲秋一人,瘫坐下来。那棵古树静静地与她对望,在风中摇摆着枝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