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翼的话一番让紫柔阴郁的心情稍稍好转，压抑了十年，在这一刻才释怀。
天倒还算明净，最低限度，不会影响人的心境。本以为灿烂的心情会就这么持续一整天，紫渊天沉沉的脸色让海之翼不得不更改这美好的打算。
“学艺，要有个学艺的样子，带一群女眷，成何体统？”劈头就这这么一句，搅乱了一池春水。
“爹，她们是……”紫柔急忙替他辩解，却被紫渊天打断。
“我在教训徒弟，用不着你插嘴！修身养性，莫贪恋女色，心不静，何以成大器？”紫渊天粗眉一挑，数不尽的威严含其中。“要么，找个地方安置她们，要么给我滚蛋！”
“你！”海之翼“唰”的站了起来，拳头握起，蓦然又松了下来。他，毕竟是师父。
紫渊天一拂袖，理都不理，自顾自的出门了。他的话，不容置疑，一如他的铁剑，一样的坚定。
“师弟……爹的话有些过激了，你莫要放在心上。只是她们二人，我来帮你照顾。如何？”
海之翼淡淡地说道，“师姐的意思，还是要送走她们了？”
“恐怕是了。这也好，免得你分心。”紫柔话中有些底气不足，这实在是强人所难，尤其是久别重逢，更是难舍难分。
海之翼没有僵持，淡淡的回身，依旧是淡淡地说，“一切，就请师姐多操心了，务必……”他背影一僵，语气一哽，“好好照顾她们。”说完，他就看似潇洒地走了出去，不留一丝一毫的话别时间。
紫渊天也并不想分开他们，只是……英雄本该无情。情，只会禁锢剑路，无法攀升。情，只会让武学止步，停滞不前。情，只会让手腕变软，无力举剑。总之，情是错。他的情，错。陌阳的情，错。不想让海之翼也一路错下去，只有如此。想到女儿十年的伤情，想到陌阳的惨死，他，更坚定了。以陌阳的身手，倘若想要全身而退，并非难事，却因情而却步，最终倒在冷雨中。情，大错而特错。他想到了自己，想到他悲愤而作的诗，身体不由得轻轻颤抖。
叶落随风枯枝蔓，
花不恋蝶羡人间。
痴心难换一世情，
错把真心付红颜。
“五年，只有五年。五年之后，无论学成与否，你和我师徒缘即刻了断。”
“你以为我当真喜欢待在这儿么？”五年，还要五年？简直比杀了他更让他痛苦！
“会的，你会喜欢上这儿的。当岁月磨去你的菱角，挫去你的锐气，洗去你的壮志，这里与世无争的平和，将会成为你最向往的。”紫渊天难得的没端出架子，话中不觉连带出一拖拉的慨叹。
这样的一番感慨，不知有多少人说过。相同的是，眼底的疲惫怅然，话中的无力无奈。今非昔比，他不再是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也算是摸爬滚打一阵子了，再听这种叹息，已无最开始的不屑，体会却并不深刻。只不过，这样一个江湖，已令他望而却步。
蹉跎半生，目睹了无数最血腥、最残酷的一面，想要洁身自好，已非易事，满腔的热血最终凝成万古寒冰。
“海家剑法啊……”紫渊天惆怅的拖长字音。“细一瞧，你跟当年那个满腔热忱的年轻人还有几分相像，只怕，最终你也会如同他一样，盛怒之下退隐。天下已频临大乱，辽人常年来犯，西夏也蠢蠢欲动。武林风潇雨晦，云谲波诡，纷争不断。有识之士壮志难酬，灰心失望，无意奔波。我虽为武林盟主，却早已不配号令群雄。或许，柔儿没错，你才是合适的人选。”
“你竟识得海家剑法……”海之翼错愕道。
“若没猜错，你该是急行风海韦之子。”紫渊天喃喃道：“海之翼，他果然还是怀有雄心壮志……”
行走江湖多日，第一次正式的听到爹的名号，毕竟时隔二十年，功绩名望早就化作山尖微云，随风而逝。对于爹的能耐，海之翼并不甚清楚。从没完完整整的看爹使功夫，也鲜少比试过，如今看，爹的本事绝非他能想象。“我爹他……”
紫渊天又是一阵伤怀，半晌，才幽幽道：“你爹，他是个真正的豪侠，真正的英雄。单枪匹马勇闯乌家庄，硬是从四大杀手派、杨家手中救出了陌阳，全然不顾生死，让人敬佩。”紫渊天神色黯淡，人在，神却飞走了。飞回二十几年前那个惨绝人寰的地方，乌家庄一役之后，他就不配称为正，称为义。他记起海韦离去时的悲愤表情，的确，他的行为令人发指，连他自己，都无颜面对自己。
“爹救了陌阳师兄？”
紫渊天见已撩起了海之翼的好奇心，不敢往下，深怕触动多年几乎如止水的心，今天的感概，多了点。“二十年前之事，淡忘了。”他爹的故事很精彩，但大都是他不愿回忆的往事。“不提罢。”
紫渊天把别在身后的剑抽了出来，“静心，无旁骛；起剑，轻若雾。”剑一出手，势不可犯，未动招式，玄机重重。单单是一出剑，海之翼便获益匪浅。
紫渊天剑一振，腕部灵动，剑身回转，身形空幻，铿锵有力的声音宛若天边传来：“风－行－无－边－江－上－寒。”与其说是一招剑法，倒不如说是一套剑舞。剑影闪躲，织成致密的剑网，几近毫无破绽，至少，等剑招停动，海之翼依然沉迷，找不到一丝瑕疵。
“这便是‘落霞五式’其一。”紫渊天草草的一解释，转身就走。
“等等，师父！只有一遍吗？我还没有看得真切！再说，师父你好歹也多说上两句，譬如这招的优势劣势……”紫渊天往后一抛剑，海之翼手忙脚乱的一接，话也断了下来。
“剩下的，就由你自己顿悟了！”一遍，足矣。意蕴已传，加以领悟，便可习得，无须多言。
紫渊天不禁回想起手把手教乌陌阳的情景，催人伤感。快步离去，久静的心已有了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