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罗燦天两人一番对话,江上姜少嘉的小船已至渡口江面。慕容绮织眼神一凝,不再浪费口舌,身法迅疾如电,转身就向江边掠去。然而罗燦天更快一步,一个起落急挡在她面前。慕容绮织长剑出鞘,挥臂横扫过去。罗燦天并不拔剑,空手相迎。两人急交数招,然而彼此都不欲真伤了对方,是以进攻之时各自避开要害。只是罗燦天守势严整,慕容绮织始终不能再近江边一步。眼看小船渐去,她心下慌乱,出剑愈见凌厉却已乱了章法,罗燦天掌风过处,竟将慕容绮织长剑一震脱手,罗燦天一挑一带,已夺过剑来,剑锋顺势斜转,指上了慕容绮织的咽喉。剑刃的寒光映在慕容绮织苍白的脸上,好像抹了一层霜。罗燦天见到她那双秋水般的眼眸里盛满凄楚绝望,胸中一痛,心已自软了,柔声道:“织锦,跟我回去好么,我不怪你。”
慕容织锦不语,只深深地看住他,像要看清他心底的全部想法一般,寒潭似的眸子里有细碎的光芒闪烁,过了许久,方才轻轻地唤了一声:“燦天。”语音轻软,就如昔日携手相伴时一般甜美娇柔。
罗燦天心头一松,只道她已同意,移开剑刃搂住她的肩喜道:“织锦!”忽觉怀中人全身一紧,未及反应,肩头已受慕容绮织一掌。只是这一掌并没什么力道,本意也非要伤他,只将他向后一推,而她则顺势向后飘出几步距离。罗燦天苦笑着轻抚上腰间原来缠着薄红之处,雕作蝎形的饰物已不见了。那刃魅惑的淡红色轻影,正在立于不远处的女子手中轻颤,与她一袭红衣,倒是格外相称。
月色在不知什么时候已完全隐去了,肆虐的狂风吹来雨水的腥气。
慕容绮织刻意吐出的轻松声调在凄厉的风声中显得有些散乱而不真实:“燦天,我就知道你心里是待我好的。你同我一起回北边吧,等汗王灭了南朝,也就没有什么南北之分了不是吗?我是堂堂御封的郡主,我们可以永永远远在一起,你喜欢江南,我就请汗王吧江南封给你作领地......好不好?”
“织锦,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北军踏破国门么。你就这样恨南朝?何以非要她灭亡不可?”
像是乍听到什么大滑稽的事,慕容绮织一怔之下,忽然爆发出一阵疯狂似的笑声,笑得浑身发颤,直弯下腰去。
“恨?哈哈哈你怎会这样想?我最爱的地方,便是南朝啊!春江碧水,画船金柳,鸟语花香,烟雨楼台,永远是淡妆浓抹总相宜。南朝人又个个聪明,会织那文彩辉煌的锦缎,会写这许多秀雅婉转的曲子...这样的南朝,怎么会有人不爱?”猛地抬起头来,慕容绮织的眼神闪着以前从未见过的热切光芒,“可是你知道北国是什么样吗?冻原上吹过来的风比刀子还要锋利,把牧草都埋在冰下面,牛羊都没吃的,一头头地饿死。冻住的泥土比石头还要坚硬,什么粮食也长不出......从来没有暖和的高楼,美丽的丝绸,没有人见过泡在细薄白瓷杯里的碧螺春,也没有人弹着琵琶唱歌......”
高亢的笑声里夹着黄连根一样的苦涩,“你不会明白吧?我一见到江南就爱上她了,比你们任何一个南朝人还要爱她!可是我不能就这样一个人独享,北国的荒原上还有那么多的百姓在受苦,还有我去世的阿爸,我怎能将他们留在那个荒凉冰冷的地方?”
“还有你,燦天...”女子激动的神色间蓦地浮起一片淡淡的温柔,“在江南遇见你,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事。我好想带你去我阿爸的坟上,好想让他也看看你......可你是南朝人,视我们北人如仇,怎会愿意到敌国来?若你知道我是北人,只怕也再也不会理我了吧?所以只要.......只要汗王灭掉南朝,江南江北成了一个国家,那时就再没什么可以隔开我们了不是吗?!”
罗燦天从未想到一向与南朝互为大敌北国郡主竟是心怀这样的想法,心下震动不小,不由一时语塞。思量许久方才开口道:“绮织,如果真如你所说那样简单,这世上何以还会有这许多的动乱流离?且不论北军对南朝平民种种残暴无仁之行,你素来最聪慧明理,难道就没想过,这千千万万南朝人,包括我,面对你提刀破门而来的汗王,是否愿意乖乖受他统治?你有没有想过,就算北国靠着利刃征服南朝,难道那一道长江天堑,便永远从人心抹去了么?你们攻破襄州杀了君揽霰,他的旧部和旧襄州百姓,不是仍隐入山林,与北军誓死周旋吗?”
“哼,我们北邦没有你们南朝人这许多大道理,我只知道,我喜欢的东西也好,喜欢的人也好,既然爱上了,那就不能轻易放手。你怕南朝子民受苦,难道我北邦百姓就合该在荒原上捱冻?与其日日念想求而不得,还不如抵死争一回!若我执意要灭南朝,燦天,你也会要杀了我么?”
“若你执意作为幽冥府主,助纣为虐,织锦,绮织,我便是拼却这条命,也要阻止你。”
雨像决堤的天河一般倾泻下来,打在皮肤上隐隐生疼。
慕容绮织长发散乱,脸色惨白,一双幽黑的眸子里却闪着火焰一样的光芒。紧握住手中的薄红剑,她的声音破碎而充满了绝望:“你说的不错,今生今世,你我之间永隔着这天堑。既然不得聚首红尘,便同赴黄泉吧!”唇边泛起一线凄厉的笑容,两行清泪已顺着雪白的面颊流下来,慕容绮织又柔声道:“燦天,有你陪着我,管他什么南朝也罢北国也罢,我慕容绮织发誓只待你一个人好!”
软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和风雨中化作一道绮丽的暗红电光,向罗燦天直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