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地窖,有几只老鼠在角落里磨牙,蜘蛛在黄铣的头顶上悠闲地织网,黄铣翻了个身,舒展开四肢达了个哈欠,手臂无意间捅破了蛛网。他不是故意的。蜘蛛好象生气了,一直盘踞在他头发上,挥之不去。他只好叫柳絮过来帮他抓。敏敏坐在一边的木板箱子上,若有所思。他们三人同甘共苦,现在在一起,虽然身为阶下囚,竟然也不觉得怎么沮丧。只是有很多事是不在他们的预料之内,实在是太奇怪了。
黄铣把抓下来的蜘蛛摆弄在掌心,小蜘蛛被他拨来拨去弄得晕头转向。他喃喃道:“五毒教和玉龙教到底在杭州城里扮演什么角色?”
“自然是蒋忌倍的同党。”敏敏道。
“那么在西塞山暗中保护我们的人又是谁?”黄铣又问。
这次三人几乎异口同声:“是羽翼认识的人。”
虽然他们连想都没想就得出这个结论,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敏敏问黄铣道:“你们才认识了一天吧,怎么你就让他跟着我们?”
“那小子自己要跟着我,我也没办法。赶都赶不走,麻烦死了。”黄铣说。
“他人还挺好的。”敏敏道。
“人的确好得没话说,但是个白痴!”黄铣呵呵地笑出声来,“他那时别提有多好笑了——”他还没说出羽翼到底有多好笑,自己先笑翻了。“这么小的一片林子,走了半天还在原地转。还说要给我钱,就这么几个铜钱,我还会稀罕?我现在想起来,还真替他难受!”黄铣虽然说“替他难受”,但故事讲的兴高采烈,一点也看不出他有难受的样子。他在别人面前,无论在多危难的时候,都是生机勃勃的。
“真可怜。”敏敏笑道:“不知你们仔细看羽翼没有?我有时候真为他担心,一个小孩子带着一把宝剑在大街上走,无疑就是一个乞丐背着一袋金子招摇过市一样危险。”
“哎呀!”黄铣道,“你都为他担心了。你是不是对他有点意思啊,据我了解他倒是对你挺有意思的。”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眼中一丝黯然闪过,“不知他中了柳叶钉,现在怎么样了。”
柳絮望着黄铣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他是好人,好人不会死得很快的。”
黄铣想到了好好公子,叹气道:“但愿如此。”
地窖里的气氛又浓重起来,大家都开始想念那个说话嗡声嗡气的羽翼起来。
敏敏把耳朵贴在墙壁上,道:“你们注意到没有?今天外面好象格外热闹。来了不少人呐。莫非李长老的人来救我们了。”
黄铣苦笑道:“那是蒋忌倍的接任掌门人大典,你没听见有鞭炮的声音吗,真失败。”
果然不出黄铣所料,他话音刚落,地窖的铁门外就传来链条的金属撞击声,铁金刚与蒋忌倍得意得出现在黄铣面前。尤其是蒋忌倍,他一身紫红色的长袍裁剪得极其合身,遮盖住了他年过半百正在发福的肚子,面孔红光光,脑门亮晶晶,正是一副扶摇直上的大好迹象。
他安然自得地抚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子,道:“贤侄,在这静辟之地住得可好?今天是你蒋伯伯的接任掌门的好日子,不知是否愿意出来也喝杯喜酒?”
“你是害死我爹的凶手,你认为我会愿意把掌门人的位子交给杀父仇人吗?”黄铣冷冷道。
蒋忌倍怒道:“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黄柒并不是我杀的!”他突然笑道,“你这小子为了使我在天下英雄面前颜面扫地,不敢和你争这把椅子,就编出这样的谎话来。太自作聪明了!”他小眼睛一瞪,道:“即使你不把掌门人手杖拿出来,我也有法子。来人——”
铁金刚有用武之地了,急忙上前一步。
“把他的大小夫人先吊起来,什么时候配合我,我就什么时候把她们放下来。”
敏敏和柳絮此刻是又气又喜,气得自己瞎了眼竟然一直都把铁金刚当成是朋友,喜的自然就是蒋忌倍的那个称呼“大小夫人”。她们脸都红了。
黄铣冷静地说:“你先把她们放下,我跟你出去。”
蒋忌倍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又见到了暖烘烘的阳光,光线射在皮肤上的感觉。天很蓝也很高,最纯净的颜色。还有白云,组成各种形状,白云的上面是什么?是华美的宫殿,还是美丽的姑娘,谁知道呢。
黄铣在踏出地窖的那一刻竟然没有想到封天会,甚至连他那怨死的父亲也没有想到。他想到的竟然是白云上面的宫殿、白龙、五色鹿、还有驾着车马的紫衣女子——
羽翼受伤那天,他找不到一家可以安置他的客栈。当黄铣心灰意冷,怒气冲冲地要打那个掌柜。羽翼却带他出去看天空。羽翼是个特别的人,喜欢想象不着边际的神话。“在你伤心的时候,失望的时候,无法做出选择的时候,你只要看看天空,感觉阳光,感觉微风,你会看到白云的上面其实有金碧辉煌的宫殿,无数五彩的龙飞翔期间……其实只要人还活着,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黄贤侄,请坐。”蒋忌倍招呼着他。
“恩?”黄铣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场合下他还会想到羽翼。他在蒋忌倍的身边坐下。
“贤侄,你看下面,有那么多江湖上的德高望重的前辈,都来为我庆贺,有少林的虚弥大师,武当的莫冲道长,有五岳各派的掌门人,长江各寨的总领头,英雄豪杰,数不胜数,不知你有何感想?”
“盛况空前。”黄铣道。
蒋忌倍得意的笑着,在黄铣的耳边道:“你实在是太嫩了,不是我的对手啊。”
“以后有机会还要多多向蒋伯伯虚心求教。”
“虚心就好,虚心就好。年轻人切不可急功近利,心浮气燥啊。”
“蒋伯伯,也要保重身体,做事给小辈们留个余地,免得阴气太重,折了阳寿。”
“彼此彼此,我做的事你都清楚。你做的那些事我也清楚。我们半斤八两,谁也不欠谁。”
两人面带微笑,谈得“默契”,就好象所有以前的杀手、□□、暗器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主公!”一人奔上前来,见黄铣就在蒋忌倍旁边,压底声音,道,“城外有人——”
蒋忌倍道:“不妨,说出来,黄贤侄是自己人。”
黄铣心里早就骂开了,呸!你不过想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手段罢了。他脸上尽量保持风度:“蒋伯伯太客气了。”
“皇甫翌并非去北方会剑道上的朋友,他是去东北一带,搬来了柳青长老,共有一千多人,现正在杭州城外。”那人说。
“贤侄,你说,我会让谁去应敌呢?”蒋忌倍笑呵呵地问。
黄铣的目光落在角落里那几个一身黑衣的玉龙教杀手和秋婆婆的身上,他急忙收回惊恐的目光,答道:“侄儿愚钝,不知道。”
“我意向让他们去。”蒋忌倍指着秋婆婆他们,“五毒教的毒一万个人也挡不住,何况区区一个皇甫翌。你看如何?”
“甚好。”黄铣嘴里说好,心里简直在滴血。蒋忌倍,我总有一天要杀你的!
“那好。”蒋忌倍对那人说,“去说一声吧。”
“是。”
黄铣盯着那人穿过人群,来到三个杀手和秋婆婆面前,说了几句话,杀手们和秋婆婆片刻也没浪费,很快就出去了。黄铣看着他们的背影离开了视线。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你真要得罪卧剑山庄?我劝你凡事不可太绝。”黄铣恨恨地咬着牙齿。
“皇甫翌是谁杀死的,我怎么不知道!”蒋忌倍装出一副诧异的神情。
“你刚才——”黄铣实在是佩服他的演技,佩服的话也说不出了。他随即黯然:“是的,他是被五毒教害死的。所有的人是被魔教的人害死的,魔教害人,天经地义。不管你蒋掌门什么事。”
“好,孺子可教。待午时一过,我们就进行受礼之式。”蒋忌倍得意地笑出声来。
他笑的实在是太得意忘形了,以至于一件蒋忌倍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竟然发生了。中了阴芙蓉的黄铣突然向他出手,用从蓝月风那儿学来的擒拿法,抓住了蒋忌倍。蓝乐风的擒拿法是何等的刁钻狠辣,就算是当年的封天会掌门黄柒与他切磋,也要时时提防他的两只手。蒋忌倍怎么会想到黄铣根本就没中阴芙蓉的毒,他怎么会想到黄铣已经学了蓝乐风的功夫。
他用尽力气挣扎,黄铣早已点住了他的穴道。蒋忌倍的亲信见到这扭转乾坤的一幕,正要上前来救,但又投鼠忌器。
被蒋忌倍请来的众人却迷惑不解了。虚弥大师上前,奇怪地问道:“黄掌门,蒋长老,你们在做什么?”
“哦,”黄铣笑道,“刚才蒋长老说他新创了一招,切磋心切,我就与他过了一招,没什么。”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好奇地问,“那不知是谁赢了?”
“先前是蒋长老以为自己赢了,其实我只是要诱他露出破绽。他太得意,就忘乎所以,一忘乎所以,他就输了。”黄铣意味深长地看着笔直地坐在椅子上的蒋忌倍。
“你为什么没中毒?”蒋忌倍轻声问。
“皇甫兄早已觉的杭州城不对劲,来了不少外地人,他就赶到东北找柳青去了。把我们进城的消息透露给你的人是谁,让水姬来接我们的又是谁。我虽然怀疑,但不确定。羽翼说那晚的杀手是西域玉龙教的,铁金刚恰巧刚去过西域。好好先生死前,说那条街道还有九个人,我就不能掉以轻心,我早已注意在两旁的屋檐上埋伏着七个人,他们的呼吸吐纳丝毫不差,定是粤州七兄弟。卖茶叶蛋的秋婆婆也算一个,那好好先生指的十个人中还有一人是谁?自然是铁金刚了。”
蒋忌倍语气平淡,道:“你不是全赢,我也不是全输。即使我死了,还有一千来个人给我赔葬。”
黄铣说:“你不必死,你只要派人截住秋婆婆他们,我就放你。失去了你这个对手,也挺可惜的。”
“如果我不愿意呢?”蒋忌倍看着黄铣。
黄铣一字一字恶狠狠地说:“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蒋忌倍叹了口气,说:“谁想死?没人愿意去死,可是你不觉得已经来不及了么?那些杀手的速度,你已经见识过了吧。”
黄铣很累。的确,就算他用轻功一刻不停的跑,也赶不上那个玉龙教的杀手。他只能寄希望给皇甫翌了,怎么说他也是当今的天下第一剑。做黄铣的义兄的人不至于会被几个杀手难倒吧。
黄铣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是一件很消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