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濯吓了一跳,这么深更半夜的怎么还有人和自己一样彻夜不睡呢?难道也是到这藏书阁中找书来读?
想虽这么想,身手却不敢怠慢了。许濯急忙藏到月光照不到的书架下层的阁档中,他不过十四岁的年龄,屈身在这玲珑的阁档中倒也不是难事。
但这样一来被书架挡住,便不知道来者何人,来此有何目的了。许濯又想起身一窥究竟,却听得脚步声朝自己所藏身的这排书架走来,顿时吓得不敢动弹,只求此人别在书架前停住脚步。
偏偏事与愿违,来者走了几步便在许濯藏身的书架前停住脚步。月光照到上层的阁档中,将阁档中的藏书名目照得清清楚楚,无非是些峨嵋派和丹凤门的武功章法。月光照不到的下层阁档在反衬中显得更幽暗了,许濯便藏身在这幽暗中,闭了气,以防来者是高手能听得出呼吸声。
来者停在了其中的一阁,在一排排典籍中摸索了一阵,便摸出一本书,许濯听见他翻开书页摸摸索索了好久,书页被轻轻摩擦着哗啦啦响,过了好久又合上,轻轻把书放了回去。
待到那人转身离开时,许濯才喘出一口气来,险些憋死。
本门弟子的均是相同的穿着打扮,光看见了脚,许濯也无法推测来者为何人。他寻着那人检索的阁档,抽出其中的书挨个翻了翻,没发现有何异样,正想着可能是哪个师兄师弟练功练得专心,半夜来偷书学艺,但翻到厚厚一本《峨嵋九章》的时候,却发现书页有些不寻常。
许濯以前曾偷偷读过《峨嵋九章》,讲的无非只是些峨嵋派的创派传说。但这本显然不是以前的那本,这本《峨嵋九章》的书页很厚,细细一搓竟是两页粘在一起。难道被方才进来的人掉包了?来者是来偷本门武功的?许濯刚想出去寻些个踪迹,但转念一想,人恐怕早已走了。
摸着厚厚的书页,一时好奇心起,许濯掏出随身携带的铁扇。这把铁扇是许濯的兵器,长短似杖,锋利如刀。许濯用铁扇边缘将书页剖开,两页之间竟然是与武功毫无关系的围棋棋谱,交错纵横的棋谱和黑白相间的棋子,一一剖开后,整本的棋谱有竟然有二十四页之多。
许濯将印有棋谱的内页小心翼翼划下,铺在地上展开。每页有纵横九道或十道,每四页一拼能拼出一张纵横十九道的围棋棋谱,二十四页共拼出六张棋谱,是一个六招的连贯手:黑子将白子圈于右边,白子无力挣扎只得放弃地盘另开疆域,但这六招的最后一招下得委实精妙,貌似这一手的白子有和其中被困的白子呼应之势,貌似占优势的黑子却陷入了白子的包夹之中。
究竟是白子早已算得天机,还是无力回天只是吓他一吓呢?六招止于此,没有后文。许濯通晓围棋,看到这样的棋谱,不由地惊叹奕者布局之精妙。止于此,实在意犹未尽,许濯又自己仿了几手,终觉得不如奕者精妙。
不知不觉间,东方既白。许濯想着一路苦闷无聊便可琢磨琢磨棋谱,便把棋谱揣在怀里,偷偷溜出了藏书阁。
卯时一到,吕益、许濯和苏雯便拜别了泓昀禅下山。
下山道路难行,两个半大的孩子带着个小姑娘,走得很慢。还未下山便迎来了日出,红日仿佛自山涧升起,在清晨氤氲的薄雾中透着鲜红的颜色。
“你们觉得那轮红日像什么?”苏雯第一次来华山,见到华山上日出的景观很是兴奋。
“我看像个红灯笼,蒙着层布的红灿灿,喜庆。”吕益道。
“像个烧红了的炭星子,”许濯道:“看着不烫,一摸就烫手。”
行至台阶处,台阶中段已被昨天落下的巨石挡住了去路。吕益飞身攀到巨石之上,伸手拉着苏雯爬上来,二人再拉着许濯爬上来,爬下去的时候也是如此顺序。
行至绥州地界,三人在路边的小摊随便扒拉了些饸饹和油糕,吕益有意隔开许濯和苏雯的座位,许濯明白他的心思,只是一笑置之,苏雯见到吕益要往自己这边坐,便往旁边挪了挪,不想靠近。
“苏师妹家是巴蜀人士?”吕益千方百计想和苏雯拉近距离,但苏雯并不领情,只是咬着油糕不说话。
“我是益州人,如果苏师妹也是巴蜀人士,我们可算同乡。”吕益呵呵地自说自话笑得尴尬。正摸着脑袋笑得尴尬的时候,旁边一桌子的人却闹闹哄哄,嘈嘈杂杂,声音已盖过了吕益的说话声,吕益停止了憨厚的笑,有些怒气地看着旁边的那群人。
许濯进来时也注意到了那些人,隐约听到了讲话的人操着一口关中方言。关中人士向来走南闯北,北上可到嘉峪关以北和突厥回鹘做生意,南下可渡长江抵南洋,这些生意人凑到一起,少不了要说些走南闯北的经历。
吕益血气方刚,刚握紧了拳头想冲上去,他冲上去也多半是为了在苏雯面前逞一逞英雄,并无实际冲突。许濯拉住他,只道:“我们换张桌子,他们说得也挺有意思。”
确是挺有意思,只听一个大胡子操着一口关中混合陕南的口音,大碗一干喝了二斤黄桂稠酒便开始口若悬河:“你们也算见了些世面,那些江浙的大户人家覆压三十里纵然气派,却也敌不过咱们气势磅礴的大明宫啊。这大明宫中有三奇,听说过没有?一奇皇子冷面桃花不见笑,琴棋书画独步傲;二奇棋师神龙见首不见尾,棋极天下无人随;三奇李家有女初长成,花容月貌脾气盛。那宫中的棋师也是个会下棋之人,据说棋艺登峰造极,天下已无人可比,但他生平有两个最大的遗憾……”说到此,关中大胡子卖了个关子,抬起杯盖斟了斟杯口,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旁边听戏的人却耐不住这掉人胃口,纷纷催促他继续将下去,于是关中大胡子嘴角一抬便慢悠悠地说道:“这顿饭若你们肯请了,我便说说这宫里的事……”旁边一人忙答应:“我们请了,我们请了,洛叔你快快说来便是。”
关中大胡子嘴巴一咧,继续讲到:“一是没能和民间第一围棋高手黄龙士对上一弈,以至于他至死也不敢揽这天下第一的名号,二是没能解出《适情沁乐谱》的迷局,抱憾终身。要说这个黄龙士……”
苏雯听到《适情沁乐谱》的时候,握着筷子的手不由地抖了一下,筷子险些掉到地上。吕益以为她有何不适,急忙扶住她的手。但苏雯却快速地缩了回去,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许濯觉察到了她这一举动,便问道:“你听他们说的事情,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苏雯道:“我若说他说的三分是真,七分是假,你如何辨得?”
许濯笑得:“那我便叫你讲一讲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苏雯略一沉思,答道:“那大明宫中有三奇是假,棋师棋艺盖世是假,民间有个围棋高手黄龙士是真,《适情沁乐谱》嘛……半真半假,我说完了,你如何考证?”
许濯正欲开口,吕益却在旁边已不太愿意了。本来他和苏雯说话,苏雯爱理不理的态度已经使得他有些愠色,这下他见许濯和苏雯说话,苏雯只答他的问话时,心里就更像打翻了无味瓶,有些不是味儿了。他打断两人道:“时候不早了,赶路要紧,我们还是速去驿站借马匹吧。”
许濯点头称是。苏雯不会骑马,所以二人之中必有一人要带着苏雯。苏雯道:“我和许濯共乘一骑。”吕益瞪了许濯一眼,转身去牵马。在吕益去牵马之时,许濯忙说服苏雯道:“我武功不如吕益,他带着你保护得了你,我带着你恐怕自身都难保。”苏雯眉头微蹙,没有答话。
吕益牵马过来,将缰绳递给许濯时,冷不丁地另一牵马的手暗中发力,狠狠勒了一下马嚼子。马吃痛便发起疯来,扬起四蹄乱蹬,许濯在正前方躲闪不及,被马蹄子正踢中胸口,吃痛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