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潇斋的内室里,紫衣女子苍白的手被漆黑如夜的长发遮住,丝丝缕缕的长发遮住的她的面纱。她虚弱无力地靠在窗框前,无神的眼睛盯着窗台上的一盘盛开的高贵的紫色牡丹。
“潇儿,怎么不好好休息,你的毒本就解不了,这几日来身体越发差了,再不好好歇息那可怎么办。”一个黑衣男子掀起那重重的紫色纱帘,望着那个倚在窗前出神的病弱女子,脸上满满的全是着急。
那日洛阳牡丹花会,恰恰是看到了她,她的容颜吓了他一跳,可是,那股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却撼动了他。
世上怎有这般尊贵的女子,不是皇室贵族,不过是一个孤女,怎会有这样高贵的气息?
于是,他跟着她来到了这花海之中的菱潇斋,每一日,都静静听她回忆的往事,也告诉她每一日的新鲜事,她与他,都是个极好的倾听者,静静的,一盏幽茗,一段故事,那便又是一天。
她从来不说她的身份,他也绝不透露自己的身世,都是聪明人,问了又能如何?
直到那一日,一个青衫少女的前来,他才知道,她,原来便是那西湖柳家的大小姐,紫潇,那个颦笑间动人心魄的女子,那个眉间一点淡淡忧愁的女子。
他才知道,原来她,竟瞒了他如此之多。
这也是绝对的吧,本来,他与她,便相互欺瞒了无数。
那一日,她忽然晕倒,那枝他送她的玉簪,从发髻上落下,破碎。
原来,她是中了毒的。原来,他曾幻想过的相守,竟如同梦幻空花,在现实里如此不堪一击。
何须立白首之盟?她的生命,连半年都没有。
“……我害怕……或许明天,我就看不见这些我亲手所种的花儿了……”刚一开口,便如同窒息一般地连连咳嗽起来,一滴滴鲜红的血,从她指间滑落。
“不会的,我已让絮妍去求那环家的环神医来,她来了,你就能好了……”他拥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安慰,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她直直盯着那窗前的满目鲜花,贪婪地吮吸着花香,还有那花中飞舞的蝴蝶,始终没有看他,她害怕,她一回头,这个梦就会幻灭:“那如果,我没有明天了,那怎么办……咳咳咳……”鲜血染得她的衣衫一点点吓人的红。
“那,也没有关系,无论黄泉碧落,我也会陪你。”他把头靠在她的发上,闭上眼睛:“那你会……抽身而退吗?”
“傻瓜……”
洛阳菱潇斋馨香一片,温暖如春,而杭州西湖画舫里,却如此冰冷。
“够了!婉儿,你够了,为什么,你完全变了一个人,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天真可爱、温婉可人的婉儿!”凌风朔一身白绸衣,冲着那个背对着他的少女怒道,怒气冲天,温和的他,又有几时如今日般怒气冲冲。
婉儿,婉儿,你变了,真的是变了啊……
初初见她,紫衫淡淡,笑靥如花,眉梢淡淡的温柔,眸子清凌凌的,一身皇家贵气,恍若空谷之中遥不可及的幽兰,又似九天之上的翱翔的凤凰。
那一年,她十二岁,他十七岁。而婉儿的长姐潇儿,刚刚十六,美艳绝伦,是杭州的一颗倾城的明珠,人人都说,来年皇宫选妃,潇儿定能入选,甚至当贵妃都绰绰有余;而她的二姐露儿十五,盈盈十五啊,清丽如清晨的朝露,不比的上姐姐的美艳,却是另一番风姿,还有她十三岁的四姐湖儿,又是一番风采翩然……
然而,独独对她,对那个年幼无邪的她,他才真正动心。
她的笑靥,纯洁无暇,如同羊脂白玉一般。
她,是不哭不颦的,总是那么淡淡地笑着,笑着,从来没有人知道她有多累,也从来没有人知道,她那纤细的小手,握着家中财政大权。
只因她长得像那个美丽而寂寥的女子,于是,爷爷奶奶便把家中的一切交给了她,当然,除了‘七月流火’。
在外,她极力周旋,用十二岁的柔弱肩膀撑起了一个堂堂柳家,在内,她不过,是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呐……
可是,爹说,婉儿,是万万娶不得的女子,因为,她是那么骄傲的女子,那是一个有自己思想的女子,男子,是万万娶不起这样的女子的,倒不如,娶她的长姐吧……
父母以死相逼,于是,他不得不娶了她的长姐,美艳绝伦如珠的那个女子,可那一夜,她的长姐逃婚而去,再无音讯,直至三年后,湖儿带回来的消息,才知道,她在洛阳。
于是,柳家对外,便说长女潇儿一场大病病死,把次女嫁给了他。
那夜洞房花烛,他的妻,是如此羞涩姣美,可是,他的心里,却念念不忘那个十二岁的她。
他是知道的,那一夜,一场风雨骤降,她院中那一院牡丹,早早凋零了,如同她的心,碎裂千片。
那一夜,她一夜白头,红颜白发。
那一夜,她转变妖魅,再也不复当年……
“放手吧,婉儿……”回忆往事,恍若隔世,他的语气,也淡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紫衣白发的少女伏在檀木琴案上,垂头不语,那把凌风朔珍之爱之的紫竹扇落在地上,身侧还有一把紫竹伞,青玉的伞骨,很是精致。
“不,绝不,除非,你杀了我……”她的声音微微喑哑,身躯微微颤动,看得出,她是在哭:“你知道,如果你要杀我,我是断断不会还手的……”
“婉儿,何必如此……”唤着她的闺名,凌风朔叹息一声,走出画舫。
豪华奢侈的画舫内,只有少女的抽噎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绝不放手,绝不,在死之前,我绝不放手……”
那只白皙似雪的手,无力地垂落,一头长发倾泻而下,如水一般铺满地面,一滴滴珍珠,无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