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爱别离
锦瑟的声音听来很飘摇，那少年一怔，强笑道：“传言未必尽实，我一定不会相信。”
锦瑟凄然道：“你还是信的好，我师父就是为了痴情断送一生的幸福，而且我刚刚才用这支剑杀死一个刻骨相思二十年的男人。”
那少年睁大眼睛，失声道：“你杀了人？”
锦瑟咬牙道：“你现在相信了？你怕我了？我已经是相思剑的主人，我是个不祥的人，你别对我这么好了，我不想害你。”
那少年立即拉着她冰冰冷冷的手，道：“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不怕死，能和你死在一起我绝不后悔。”
锦瑟摇摇头道：“你可知道我方才杀的是什么人？”
那少年道：“你可以不说的。”
锦瑟一字字道：“阴阳神扇楚相玉。”
——楚相玉！
那少年陡然全身大震，如遭雷击，松开锦瑟的手，脸上竟是一种古怪的表情，自齿缝中一字字吐了出来道：“你说你杀的人是楚相玉？”
锦瑟的手是被他用力甩开的，腕骨还隐隐作痛，他看着锦瑟的眼神是如此陌生复杂，仿佛变成另外一个人。
锦瑟一惊，道：“小飞，你怎么了？”
那少年握紧拳头，厉声道：“我问你，你杀的人是不是楚相玉？”
锦瑟后退一步，似乎被他的神情所慑，脱口道：“不错，他是我杀的，我只是想告诉你，连楚相玉这样的高手也死在相思剑下，我师父为此颜容尽悔，我们也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她所以杀得了楚相玉，实在是因为楚相玉当时心神不定，否则现在他们说不定还在殊死搏斗。
那少年握紧的拳头又松开来，喃喃道：“这不能怪你，是你师父逼你这么做的，她才是疯子，魔鬼…”
锦瑟一怔，道：“你…”
那少年抬起头来，眼睛竟充满血丝，却柔声道：“锦瑟，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
锦瑟芳心一动，那少年显然真的不怕死，能找到一个如此深爱自己的男人，未偿不是身为女人最大的幸福。
那少年又笑笑道：“你把相思剑借给我看看好么？”
锦瑟轻声道：“当然可以。”
那少年接过剑。轻抚剑身，目光落在那四句诗上，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锦瑟道：“这是唐时李商隐的‘锦瑟’诗。”
那少年隔了片刻才道：“我也很喜欢的，还有四句诗是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可惜断剑不能再续，诗都尚且不能完整，何况是人的离合之苦。”他的言语在这一刻有说不出的萧索。
他的手在剑身上一弹，“铮”地一响，剑光映在他的脸上，还是只有一片苍白，一滴泪水无声落在剑上，散了开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
锦瑟并没有看见那少年流泪，话锋一转道：“家师就因为这首诗所以给我取名锦瑟。”
那少年缓缓道：“家父最喜欢的也是这首诗，每到今天他总要大醉一场。”
锦瑟道：“你以前说过你家就在这附近？”
那少年点点头道：“家父若是见到你，一定也会喜欢你这个儿媳妇。”
锦瑟面上一片飞红，满心喜悦，她和那少年是这么近的距离，所以有很多事她都没有注意到，既听不出那少年话外之音，更看不到那少年眼中的杀机。
那少年向她招招手，柔声道：“到我这里看来，我想看看你的脸。”
锦瑟的脸更红了，吃吃道：“我…我不想这么快见你爹…好么？”
那少年已经将她拥在怀中，闭上眼睛，感受着她的体香，锦瑟就在他的怀中，娇声道：“小飞，你别搂我这么紧，我不会离开你的。”
那少年却更是紧紧抱着锦瑟不肯放手，他的心是这么刺痛，锦瑟又怎么会明白他的痛苦，那少年突然狂吼一声，像是一只负伤野兽的悲鸣，他的手还握着相思剑，反手一剑就从锦瑟的后背刺了进去，几乎折断了她的腰。
锦瑟一怔，刹那简直不能相信那少年竟会狠下毒手杀她，瞬间从幸福的顶端跌至地狱的谷底，剧痛到达四肢百骸，但却叫不出痛来，因为那少年扶着她，所以没有倒下去，时间就在这一瞬间停止，她只是轻轻说了三个字：“为什么？”
——她并不怪那少年亲手杀她，死在心爱人的手上也并非不是一件坏事，她只是不甘心死不瞑目。
那少年竟真的可以杀死自己最爱的人，咬着牙道：“其实你已经见过我爹了。”
锦瑟茫然道：“我没有…”
那少年冷冷道：“你一直都没有问过我姓什么？”
锦瑟道：“你姓什么？”这也许是她人生最后一个问题，所以挣扎着不让自己现在就死。
那少年一字字道：“我姓楚，我本来叫楚飞云，楚相玉就是我爹。”
锦瑟不禁恍然。
——世事确实难料，她和楚飞云的相识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不可挽救的错误，冥冥中好像有一只无情的手将他们的命运牵在一起，撕成粉碎，或者这就是相思剑的魔力，使相爱的人都不得善终。
——锦瑟用相思剑杀死楚相玉，到头来自己也是死在相思剑下，老天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楚飞云竟然是楚相玉之子，但她就算事先知道这件事，她还是无从选择，还是要刺杀楚相玉，薛可人的影子从小就像幽灵一样跟着她，是她挥之不去的恶梦，她绝对没有勇气反抗。
楚飞云嘶声道：“你难道不恨我么？”
锦瑟摇摇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转换我是你，我也会这样做的。”
她越是这样体谅楚飞云的苦心，楚飞云更是又伤又痛，但他爱得既真，恨得也切，他心里很清楚他不能接受锦瑟是他的杀父仇人这个事实，再勉强维持这段已经伤痕累累的感情，他自问做不到，到最后还是只有死。
楚飞云道：“我现在相信了，相思剑只会带给别人痛苦。”瞪着锦瑟，面上的肌肉不住颤抖，一咬牙从锦瑟的身上拔出剑，鲜血飞溅，锦瑟终于叫了出声，向前一倾，楚飞云还是一如以往抱着她的身子，却在她的耳边道：“现在我是相思剑的主人，我也会死在这支剑下的。”
但这句话锦瑟已经听不到了，她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安静得像是只是睡着了，泪水似乎已经凝固，她的嘴角竟带着一丝甜甜的笑容，仿佛正在做一个美梦，死亡并不是那么可怕，如果她若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就该庆幸此刻她的死是一种解脱。
这个人间悲剧却只是刚刚才开始，楚飞云同时经历两个最亲的人的死，伤害最深的人其实是他。
残月是如此凄厉，照在相思剑上，映着剑身上的鲜血，仿佛是来自地狱幽灵恶鬼冷冷的狞笑，天地寂静无语，风清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