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张雪澜才知道,这年轻人姓萧,单名一个了字,原也是要到杭州去会友的,顺路经过太湖,倒可以与二人同行。
不过艾棠却有些不太高兴。
一方面萧了对太恒道长不怎么尊敬,另一方面,这一路上她都在小心翼翼地避开可疑的人——当然,这是她自己的说法,张雪澜就完全没见她做过什么事——在她眼里,萧了恰恰就是这么个极可疑的人物。
但张雪澜怎么看萧了都只是一个普通书生罢了。比起那个太恒道长,反倒是萧了让他觉得更靠得住。
奇怪的是,一路上都无波无澜,追杀艾棠的杀手没有出现,但她作的那些标记也没有领来任何同门。打听裴老院长的行踪更是无甚进展。
这不禁让二人有些沮丧。
不过张雪澜在沮丧时依旧是笑呵呵的,他老爹曾说过,世上本无烦恼,俱是庸人自扰。如果是别人说这话,他可能不屑一顾,但张老爹即使被张大娘吼了几十年仍是波澜不惊,可见他老人家绝对有说这话的底气。
这一日,艾棠依旧静静地带着个笠儿,默不作声。这种情况,离太湖越近,出现得越多。他知道她是在挂念大师兄了,更是在担心该如何面见师父。
不过他啥也没说——他一向不善于安慰人。
倒是另一件事引起了他的注意。
途经的几座大城镇,都有学子到府衙静坐陈情之事发生。打听之下两人才知道,前一阵因了大将军纵容属下逞凶一案,朝中几位刚正大人已经上书遭贬,原来那日大将军云擎纵容下属所害的是一个身负功名的秀才,这下正好激起了各方读书人的不忿。
张雪澜本也想参一脚,但那几个秀才见他一介白丁毫无功名还随随便便带着个女子出门,实在是斯文扫地,硬不承认他是读书人。这下艾棠生气了,酸秀才,臭书虫地骂了一通,真是秀才遇到兵了,秀才们这才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要干,哪有功夫理这无理取闹的姑娘呢?纷纷摇头叹息着离开了……
艾棠还在那气鼓鼓地,张雪澜却看着她笑了。
“你笑什么……”艾棠疑惑地看着他,这人还真是啥时候都能笑得出来呵。
张雪澜摆摆手,“也没啥,只是没想到艾姑娘懂的倒是很多……酸秀才……呵呵。”既而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咋不叫他们书呆子呢?”
艾棠一愣,随即脸刷刷地红了起来,原来平时念叨他的那些话,可都被他听去啦。
“那个……呃……对不住啦,张大哥。”她嗫嚅着,局促得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没啥没啥,我就问问,呵呵,问问。”张雪澜看不见她脸,却想象得到她的表情,不禁莞尔。心下暗忖,如此也好,她总算不再紧张不安了。
然而,越近太湖,见到的江湖人就越多,城镇也越来越热闹。四处打听,却不仅没有三贤门的消息,连艾棠熟识的门派也没有。
不知道艾棠是否因为太恒道长的事情多少还有些介怀,对之后遇见的江湖人倒没再主动上前结交了。
然而张雪澜不久就发现,江湖是一个你不招惹别人别人也会来招惹你的热闹地方。
“……遮遮掩掩地像个小娘们……”这不,他们才在客栈里坐定,不一会儿就有议论声自隔桌飘来。
小娘们?艾棠可真是气炸了!她狠狠地瞪过去,就见到几个带着刀的壮汉正朝他们看来。
确切地说,是正朝他们这个方向看来。
张雪澜也有些奇怪,姑娘家不就是应该遮遮掩掩的吗?哪用说“像”啊?不过这江湖人还真是粗俗无礼,他都听不过去了。
“张兄弟?”正在这时,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张雪澜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前几日遇见过的年轻人萧了。
“萧兄?这可真是太巧了。”张雪澜忙起身招呼,艾棠却有些爱理不理,微微点头算是见过。
“过会儿再与你叙旧啊,我那朋友已等在这儿了。”萧了一拱手,朝大堂最里边那张桌子走去。
“又没有什么旧,叙什么叙!”错身而过的瞬间,艾棠嘀咕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落入萧了耳中,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张雪澜这才发现原来那角落中已坐了个人,那人身着紫衣长衫,面上却戴着斗笠,叫人分辨不得——原来刚才那些人所议论的正是此人。
“萧了?”那人见到萧了,却是先发一问,声音倒是极为好听。
“温遥?”萧了见了那人,也是一问,却明显听得出那是故意的。
温遥以指扣桌,也不起身,却道:“你又迟了。”
萧了大剌剌地坐下招来小二,“随便来几个招牌菜,越贵越好。”
小二忙不迭连声招呼起来,二位可要到楼上雅座?
萧了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呵呵,我这朋友就喜欢热闹。
温遥看了眼喜滋滋离去的背影,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你可有钱付帐?”
“没有。”萧了哈哈一笑,“可不能让他知道。”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总喜欢在大堂吃饭了。”温遥叹了口气。
“哦?为什么?”
“逃起来比较快。”
“猜对一半,还有一半。”萧了笑道。
“?”
“当然是还能多知道些江湖消息咯。”萧了侧过头,像是在专注地听着什么,“比如——现在有二十八个客人在大堂里,十四个在议论你,其中五个在猜你的门派来历,还有九个没眼色的则是将你当作扮男装出门的千金小姐……”
出乎意料地,温遥却没有生气,他只是叹了口气,“这就是你的乐趣?”
“岂不是比另几个谈论家长里短的有趣得多?”萧了显然是没有听懂他的话。
须得知道,客栈大堂最是嘈杂,尽管多是以寻常声音说话,但要在那么多声音中分辨出各自谈话内容却决非易事。
然而,萧了还来不及得意,就变了颜色。
“你怎么得罪那位姑娘了?”温遥的耳力也不差,此刻那桌一男一女的谈话也激起了他的兴趣。
只听见那姑娘正在絮絮叨叨地埋怨着,似乎怨那年轻人不该和萧了搭上交情。
这回换萧了苦笑了,“女人啊,真是轻易得罪不得。”
当下把之前在茶棚中的遭遇说了出来。话说回来,他也没怎么针对艾棠,只是好心多嘴提醒了两句罢了。
“你遇见了安乐庄的人?”温遥却是神色一振。
“是啊,那大个子很厉害!是叶千钧还是展秋屏?”萧了也正了正神色,他听出客栈之中并没有内力高手,谈论一下正事倒也无妨。
“是叶千钧。”温遥不假思索。
“哦?那我岂不是很荣幸?”萧了面露惋惜,“可惜没有结交到他。”
“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结交的。”
萧了笑了笑,“天下间还没有我萧了交不到的朋友。”
“你若一直这个性子,总有一天会栽筋斗的。”温遥预言道。
“那就等到了那天再说。”萧了哈哈大笑,似乎全不放在心上,“若没这性子,岂不是连你这大寨主都交不到了?人生岂非无趣得很?”
温遥摇摇头,能将他与有趣连在一起的,大概只有萧了了吧。但他说得没错,能够交到这个朋友,却也多亏他这性子。想到这,又觉得有些暖意。
“对了,各大派都到了吗?”
“紫云观,黄山剑派,八大世家,都入湖了。”温遥轻轻搓着手指,这些名字,似乎将他内心深处的某种战意挑了起来。
“哦?没有三贤门吗?”萧了奇怪了起来,三贤门离太湖不远,怎会现在还没有影子?
“确实有些不寻常。”温遥沉吟道。
“那你们那边呢?你家老头子可来了?”
温遥虽然料到他会这么叫,还是微微有些不悦,“不得无礼!义父他老人家大约会在当日到达。”
“唔,这下可真要闹翻天了。”说是这么说,萧了却依旧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然而,这次温遥却并没有笑,十年,这一天终于来了!大哥,原来义父他从来没忘记过这一天!
那些自诩正派的伪君子们苟延残喘了十年,该还的还是要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