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晚灯,见过姑娘。”
他是那样的恭顺谦卑,举止得体。眼神冷漠却又不会觉得疏远,温润如玉、剑眉星眸。可谁又能想到,看起来这样温良的翩翩公子,竟是百道盟的第一杀手。
与他一起出名的,是他腰间的那朵花,世间独此一株的不死花,也是他的武器,是他不管到哪都会带着的腰饰。花瓣是鲜血般的红,吸血越多,颜色越深,晚灯杀人最多的时候,不死花甚至泛出过黑色,但不论花瓣怎样红或怎样黑,花蕊永远都是纯洁的白,花瓣只有一瓣,像少女身上的被风吹起的裙摆,白的花蕊,像极了半裸的少女,她刚刚褪下红色的裙衫。原本妖艳夺魄的花,因为要用血肉滋养而显得惊心动魄。
不死花缠在他的腰间,开得正艳,大抵是刚刚嗜过血。
侍女们等得久了,有些焦躁,看着晚灯腰间的花,她们给新来的侍女讲起了晚灯公子的主人。
“听说,晚灯公子的不死花是他原先主人的魂魄。”
“对!我也听说了,她叫阿易,曾是大地上最美的女子。”
“她还是百年前人妖两界最强的人,后来嫁给了前百道盟盟主姜千儿,却遭盟主义妹姜沙妒忌,乘姜千儿外出之时将阿易姑娘逼死在了月半川。”
“姜千儿大怒,把姜沙扔进了死水,永世不得超生。”
“哎,听说阿易姑娘死的时候,肚里的孩子马上就要临盆了,结果,一尸两命啊!”
“姜千儿也因为阿易的去世而一病不起,郁郁而终啊!”
新来的侍女不禁疑惑:“阿易姑娘不是最强的吗,怎么还会被姜沙逼死呢?”
“因为当时的阿易姑娘即将临盆,是最脆弱的时候。想来也奇怪,阿易姑娘又不是妖,只有妖族女子怀孕时才需要耗费所有的修为守住胎儿,阿易姑娘怎么会虚弱至如此地步?”
“传言也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即使她是妖,也没有人会说什么,她可是亲手封印妖族禁地的人,又是不死树几千年来第一个主人,只能怪姜沙太恶毒了!”
“还好晚灯公子历经九死一生才从焚沟带回了不死花,保住了阿易姑娘的残魂。从此,不死花就成了晚灯公子的武器,晚灯公子寸步不离地守着,就是希望有一天阿易可以复活。”
“可是,生死有命,听好多人说,阿易姑娘其实早就魂飞魄散了,不死花守着的其实只是阿易的怨念。”
周围的人议论着,叹息着,似乎都在为一代美人的陨落而伤感,在为盟主夫妇的情深而感慨,在为忠仆晚灯的执念而同情。
晚灯是百道盟中唯一一个半妖,修为极高,这些人的小声议论在他看来就像是茶楼里的先生大声讲着话本,声音抑扬顿挫,生怕引不起观众的兴趣。
他在前面带着路,尽量让自己不去听、不去想一百年前的过往。他在内心苦苦挣扎,面上未有一点点改变。
他们聚在百道盟宗门前,迎接百道盟至高无上的圣女——景承瑜。现任百道盟盟主景承玮的亲妹妹。
说起景家兄妹,可是姜易夫妇死后人界最负盛名的人物。
景承玮——月半川人士,百道盟第十三代大弟子,姜千儿的关门弟子。阿易和姜千儿死后,人界第二大宗门鬼朝宗蠢蠢欲动,几次三番挑衅百道盟。景承玮以一人之力深入鬼朝宗,取了叛乱之人首级,将鬼朝宗归入百道盟手下。近年来,又带着百道盟从三门六盟十二宗中脱颖而出,成了绝无二议的二十一宗之首。
阿易和姜千儿的死,让不满半妖存在于人界的修士开始肆意妄为,景家兄妹也是半妖,景承玮是姜千儿对人界唯一隐瞒了身份的半妖,将他收为自己的关门弟子。为的就是在自己意外死后,倘若人族并没有改变对半妖的偏见,那么,身为半妖的景承玮,一定也会给所有半妖留一条生路。
禁不住越来越多修士对半妖的不满,景承玮还是下令把所有的半妖驱逐到了蓝塔——渺无人烟的荒漠。一夕之间,半妖道从百道盟消失,仅剩跟在阿易身边的晚灯,因为不死花留在了百道盟。
景承瑜——生于阿易姑娘之死当日,也是阿易之后不死树选中的第二个主人,虽然年少,道行却深不可测。半年前她再次进入焚沟,以不死树的灵力加固妖界封印,被世人称作“小易姑娘”,今天是她封印完成回宗的日子。
这二人的存在,几乎完美接手了姜千儿和阿易姑娘的灵职。
景承瑜一向固执,点名要让晚灯亲自接他,景承玮劝说了许久,晚灯才勉强答应。
他不喜欢景承瑜,从看到景承瑜的第一眼,就不喜欢。因为她像极了阿易,她就像是景承玮特意塑造出的阿易的替代品,他讨厌这种感觉。
然而,景承瑜却在看到晚灯的第一眼就钟情于晚灯。因为他们都是半妖,都是在对半妖恨之入骨的人界,拥有至高无上地位的半妖。这让景承瑜对除了景承玮和晚灯之外的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蔑视万物。这也是她和阿易最不像的地方。
景承瑜跟在晚灯身后,说实话,她很贪恋这段走向大殿的路,她巴不得再慢一点。这是少有的,晚灯离她最近的时候。可是,他腰间那朵花真的很刺眼,任谁都能看出来,平时默不作声,除了杀人甚少露面的晚灯公子,对他的主人有不寻常的心思……
很慢,景承瑜的归宗祭礼真的很慢。晚灯有些犯困,他闭上眼,脑海中都是女仆们的话……这些事情,在他脑海中一遍遍重演,在他梦里一次次出现。那是一场噩梦,阿易的死,对他来说,是永远都挥不去的噩梦。
从阿易从焚沟救出后,他就发誓,要保护好阿易。可是,阿易本身就是最强大的存在,哪里需要他的保护,倒是阿易,几次三番从杀害晚灯的修士手中救下晚灯。
阿易说:“我救下你的那天,正好是人界的花灯节,夜色笼罩,花灯漫天,好看得很,我便叫你晚灯可好?等来年花灯节,我带你去看彩灯镇的花灯节,绝对是最好看的!”
可是,每年花灯节,她都有事,她食言了。
阿易说:“晚灯你不爱说话,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以后宗门有什么典礼,有人叫你,你就不用去了。”
那句话后,晚灯没去的第一场典礼,是阿易与姜千儿的婚宴。他仍记得,第二天他气呼呼去问阿易为何瞒着他嫁人,却撞上了姜千儿正在亲吻阿易,晚灯觉得,姜千儿是个粗鲁笨重的人。
直到现在,晚灯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美丽的阿易主人要嫁给这么一个野汉子。他既不好看,也没有阿易强大,除了过于健壮的身体,和右臂上的刀疤,姜千儿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阿易说:“晚灯生得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尤其这双眼睛……”
晚灯心里偷偷乐开了花,“主人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阿易哈哈大笑,“你才见过几个女人啊!等你长大了,你主人我给你找全天下最漂亮的姑娘!”
晚灯也跟着他笑,心里暗暗反驳,“没有比你更漂亮的姑娘了!”
晚灯从回忆里回过神,摸了摸腰间的花,这许多年来,支撑他的只有这些回忆,和这朵花了!
阿易死后,姜沙被沉入死水,姜千儿莫名其妙病倒,百道盟上上下下陷入慌乱,盟主继承人景承瑜崭露头角,却仍不足以信服众人。
没人顾得上晚灯去了哪,彼时的他在所有人眼里,不过是阿易的小跟班,是一个毛头孩子。可是当他真的从焚沟带回不死花的时候,所有人都大为吃惊,普通人碰了一下树叶都能魂飞魄散,为何这只半妖却能完好地回来只是受了点伤?本就不喜欢半妖的众人,更多的是害怕,他们害怕妖的妖力,害怕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晚灯。他们要求晚灯交出不死花,而后要将晚灯处死!
晚灯不给,他们便动手抢,从未杀过人的晚灯,那天杀了很多人!甚至惊动了濒死的姜千儿,晚灯求他,求他给他一缕阿易的残魂,他一定可以把阿易复活!姜千儿问他为什么?他也不答。
最后,姜千儿还是给了他阿易的残魂,而后驾鹤西去,百道盟彻底陷入混乱。
大弟子景承玮继承盟主之位主持大局,力保晚灯,又多次携晚灯上刀山下火海,做出许多惊世骇俗之举,才堵住了百道盟几千人的悠悠众口。
冷血无情的晚灯杀人如麻,冷酷的杀人手法和出色的御术能力让他逐渐在百道盟站稳脚跟,成了景承玮的左膀右臂!
他这一路,很漫长!
没有阿易的生活,真的很漫长!
漫长到,连晚灯自己也开始怀疑,不死花是不是真的可以复活阿易!他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