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镂空的窗栏透进春风,客栈里的温度不知觉降下来几分,柜台前的老板嘱咐小二去生火,目光不时掠过千霜这桌。
千霜神色淡然,将手上的茶杯放到桌案上,连余光都没留给沈泽,兀自上楼了。
沈泽的目光跟随千霜的背影,直到她关上了门才收回来,抬手摸了摸鼻尖。
“客官,姑娘先回去休息了?”小二给他们提来火炉,顺口问着。
沈泽点了点头,伸手去收千霜的茶杯,手刚刚碰到杯壁,一阵刺骨的寒意顿时激得他全身发麻。
他抿咬着牙没有松开手,将茶杯拿在手中,抬眸又深深的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千霜回到屋内,见书架上又放了新书,她随手取下,坐在常坐的窗边软垫上,翻开来看。
清风徐来,将她手上的书页吹翻,千霜却没有止住风,而是任由手上的书页被风翻动,直到白眉青蛇攀爬到书页中间,按住了不停翻动的章页。
宛若蜡像的千霜眼眸才微微一动,显出一丝流光。她伸出手,捻着书页的右下角,拇指轻轻拂过折页的痕迹,将其抚平。
她把书页翻回去,小青蛇直起身子偏头看着她,‘嘶嘶’的说着什么。
千霜看着书,冷声道:“他要去送死就尽管去好了,不过一介凡人,迟早要死。”小青蛇也就安静了下来,趴下身子,沿着千霜的手臂盘绕至她肩头,将头搭在她脖颈处。
一望无际的河道上,一艘才出发不久的楼船正朝着皇城的方向去。明亮富丽的船舱内,穿着玄锦束腰长袍的人,手持一把黑金木弯弓,取箭,拉弦如满月。
‘睁——’一声破空响,站在箭靶旁边,头戴高帽的人浑身一抖,汗涔涔的昵了被刺透的靶心一眼。
宋连安擦了擦手,不曾看旁边抖成筛子的人,取了白盏喝了口,随即蹙眉,问:“本皇子的酒呢?”
旁边的小侍垂手恭敬的答道:“船上存的酒,已经被殿下喝完了。”说来奇怪,他们殿下虽然好酒,但向来有节制,可自从上了回皇城的船,就一直抱酒闷喝,连林悦姑娘的曲也不听了。
被晾在靶心旁边的人心里紧绷着一根弦,虽然说伴君如伴虎,可他伴个肥泥鳅怎么也得把脑袋提在手上做人?
“三殿...”这人颤巍巍的开口,但话音儿还没落,又是破空一箭,直接贯穿了他顶上的高帽,箭头穿透身后的木板三分。
宋连安昵了他一眼,凤眼尾里露出的不是一贯的风流,而像是细密的刀子。不过那人早已最下发软跪下去伏在了地上,什么也看不见。
“说吧,那只妖兽,是不是你们放的?”带着丝缕笑意的声音传来,伏跪在地上的人再抬头时,宋连安已经坐下,翘着腿一幅纨绔模样,玩弄着手上的箭矢。
早已被吓得汗流浃背的人又立即低下头去,声音颤巍巍的,“什、什么妖兽,下官,不,不知。”
他确实不知。城主不是说,只让他来顶好私下贩卖人口的罪名?怎、怎么又凭空多出了一个?
“不知?”话落间,又是一支利箭穿穿插入了那人面前的地板三分。跪着的人浑身一颤,只觉得冰冷,心知自己大限将至。
“好生想想。”玩笑似的话落下来,没再多余的声音,却叫人更承受不住。房间内一时寂静了下来,宋连安撑着头,不自觉想着那日的女子。
千霜?她难不成当真是千霜?
回想起来,那还是他头一回竟然会在一个姑娘面前失态,实在丢脸。不过若是有机缘还能遇见,他还想好生追问一番。
一旁的小侍觑了眼宋连安的神情,就知他是在想哪家姑娘了。想来这几日他神思不宁也是为此。
到底是哪家姑娘,竟能让看过千万繁花的三皇子留下心思?
正欲询问是否需要找人时,一双柔夷拨开了门前的珠帘,“殿下,有您的信。”声如莺啼的女子姿容半掩在珠帘后,朦胧中看上一眼,也是人间不可多得惊鸿一瞥。
宋连安还在自顾的思索着,经身边的小侍提醒了两回后,才回过神,微微蹙起的眉又转瞬展平,张开手一伸,帘后的人就将信递了上来。
不会是皇祖母又在催促他选妃的事情吧。宋连安皱着眉头展开,但看见信上的字后随即眼睛一亮,也不管地上跪着的人,兀自站起身来往快步的往船头走,“立刻掉头,赶回十桑城。”
不知过了多久,千霜才又翻了两页书,觉着看的进眼看不进心,她烦躁的拧了下眉头,像外望去。
到十桑城的水路,必经就是客栈外的这条运河。
天色渐暗,河边暖黄的灯光接连亮起,入夜后一般来讲没有什么船只进港,整个运河平静的像面青色的镜子。
今日却有一艘两层高,两侧收翼的楼船划破了平静的湖面。
船头立着苍龙巨像彰显着皇家气派,镀金船桅毫不收敛低调。
这艘皇家大船驶入千霜的视线中,她偏头用食指撑着额穴,悠悠的看向站在甲板上的人。
宋连安正站在甲板上,来回踱步着恨不得这船能再快些。
千霜收回目光,继续看着手上的书。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她翻书的手一顿,抬起眼眸后,很快感到来人并非沈泽,又垂下了眸子,翻过手上一页,门也随着书页的翻动而开。
外面站着的是沈松年。
没了沈泽在左右,沈松年显然要拘谨害怕了许多,她咽下口水,稳着声音说:“师父让我留下来照顾小姐,师父说,他会很快就回来的,他回来了一定会来找小姐。”
因师娘不能喊,她也不敢贸然称呼千霜全名,便一直唤做小姐。
千霜不以为意,“他怎么不自己来跟我说?”
沈松年回答不出来,她回头看了正在帮阿黄两人收拾东西的沈泽,又回头低下了头,小声说:“我不知道。”
端起的茶杯放在嘴边却没有喝下去,千霜呵笑一声,低声说:“以为跟着我就安全了吗?”
沈松年垂着头,不安的搅着衣角,进去也不是,下去也不是,于是就在门口站着,等千霜吩咐。
故而房间的门是大敞着的,不必刻意的去听,就能听到楼下的动静。
“掌柜,有个姑娘住在你们这儿,是那间房吗?”很爽朗高兴的声音。
掌柜回他,“我们这儿女客有几位,您说的那间是住了位姑娘,是不是您要找的就不知道了。”
听见是位姑娘,那就八九不离十了,宋连安迈开腿正欲上楼,一个颀长的身影顿时拦在他面前。
沈泽皱着眉头打量眼前这个身着华衣贵服的人。
他在千霜身边这么久,从未有人主动找过千霜。
好似只要她不说话或者不愿让别人见着她,就没人能看见。突然有人来主动找她,沈泽心里顿时起了警惕。
他蹙眉问:“你是谁?”
宋连安看着眼前这个面露凶相的少年人,因欢愉的脚步被挡住而有些不快,于是不客气的回道:“关你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