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身衣裳……”他不是很肯定的迟疑着，她却已经迫不及待的不打自招：“离陌好眼力，这衣裳正是你在并州给我定购的那十套中的一套。”
离陌眯了眯眼，唇起一笑：“十套衣裳九套偷工减料，偏你就能从中顺走这唯一一套货真价实的，论眼力，玲珑阁主才是当真无愧的好。”
“原来离陌退货是因为这个呀。”小柒露出一副幸得高人指点方得顿悟的表情，万分遗憾道：“哎呀呀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我若早知道那鳖孙王八以次充好将我们当冤大头糊弄，我才不会只是一把火烧了他铺子那么简单。”
“你烧了那成衣铺子？”离陌狠吃一惊，眼球震颤：“那铺子左右相邻全是商铺，你烧一间铺子，不就等于烧了一条街？”
想到那条街背后牵累的人命与生计，离陌眼中的愤怒在不知不觉中达到了沸点，可再滔天的愤怒在她玲珑阁主眼中终也不过是个一笑置之的小儿戏。
“只许别人对不起我，就不许我对不起别人，天底下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说法？”这阴狠毒辣的口气让在场这唯一一位旁听者骤然意识到，眼前坐着的不是那个街边游荡没脸没皮的梁上君子，而是那位江湖无人可识庐山真面目杀伐无度的玲珑阁主，他越是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她，她就越享受：“正因为没有这种说法，所以……”她侧过头去，似笑非笑的看着地上三具尸体：“这么拙劣的栽赃手法实在让人没办法不生气。”
离陌的愤怒让她最后这句话冷却了，他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冲动，目光冷漠的望着那红衣女子，口气无比生疏的问道：“这些人也是你杀的？”
朽木上的女子对这句质问报以一个很不齿的嗤笑，那双依旧似笑非笑的眼睛落在他身上时，他感觉不到丁点温度，却也不是如寒冰刺骨般的凌冽，他觉得最恰当的表述应该是“陌生”。
一种并非人来人往萍水相逢中颔首一瞥的陌生，而是……而是彼此明明相识她偏要在与你擦肩时故作视而不见的那种陌生。
这刻意到不想隐藏的陌生让他一时忘了诘问，她倒一如既往的想到什么说什么。
“跑不过兔子，我就得挨饿等死，扭不断头狼脖子，我就会被狼群撕得骨头都不剩，”也不知是什么触动了这位喜怒无常的阁主大人，她突然从朽木上跳下来，绕着那几具残缺不全叫人一见就触目惊心的尸体悠闲自在道：“所以，离陌你要明白，我能活到今天，不是我求神拜佛求来的，更不是我福大命大逢凶化吉侥幸躲过了每一场天灾人祸。”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单纯的吐露心声，一丝古怪的笑容渐渐浮上那两片无情的薄唇，叫人猜不透她此刻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在告诉他这些：“我能活着，是因为我把杀生这个技能练得比任何人都好。并州那条街，逃得过是本事，逃不过是命，弱肉强食，没本事活该丧命。试问一下，像我这么一个对亡灵心存敬畏的人，在杀人这件事上岂会如此拖泥带水？”
离陌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他能分清坦然相待不是肆无忌惮，这番自白不过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狂徒执意与这人世间正道对抗的挑衅宣言。
人面兽心的大恶人，他又怎会没见过？虽然他生于明月山长于明月山，但复杂的身世让他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没办法活成一个与世隔绝的圣人。
为了那个无法抗衡的人，他这前半生一直游走在非黑即白的残酷中杀戮了不知多少忠奸莫辨的无辜，早就不是什么悲悯天下的义士。
像他这种人，不是替一条街的生灵涂炭义正严辞就可洗刷罪孽的？他身上沾染的那些污浊，也不是他强迫衣裳一尘不染就可摆脱……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究其根本，他比她更用心不良，因为他愿意容忍她的残暴，不是他胸怀一颗救赎之心，只是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比他更罪孽深重的恶人，让他以为自己其实也不是很坏，至少，不是这世间最坏的那一个。
撕开内心这块不为人知的黑暗禁地，离陌便是真从这场自欺自人的梦里清醒了。
清醒过来的他很清楚，留下眼前这个红衣女子，他或许可以不是天底下最坏的那个，却一定是最卑鄙的。
是坏？还是卑鄙？
充满讽刺的选择让他小小犹豫了一下。
坏人已经很累了，何苦还要给自己加上一道卑鄙的枷锁？算了，这辈子就专心做个一坏到底的坏人吧。
心里那个声音替他做了决断，他真就不再遮掩，露出了所有坏人行恶前那抹不屑一顾的冷笑：“如果阁主的目标当真只是一缕相思笛，留在京师好吃好喝的坐等渔翁之利岂不比劳心费力一路跟着快哉？像阁主这么冰雪聪明的人，实在没道理想不通这其中的利弊得失。”
“所以呢？”
小柒那张黑白切换自如的脸上忽地腾起一丝有被冒犯到的不悦，忽明忽暗的眸子里闪过一束寒光，语气很轻，却带杀机。
离陌寒面起身，虽然查看尸体时他已备齐了十二万个小心谨慎，但月牙白的袖角还是沾染了几道颜色暗淡的血痕，离陌皱了皱眉，额心的厌恶简直不要太一目了然。
小柒没有意识到离陌的厌恶源自他袖角那撇不洁之物，只当这人是在对自己的死缠乱打感到厌恶，心头无名之火说烧就烧了起来，可她偏生又是个自相矛盾的人，心里怒火烧得越旺盛脸上表情就越要无所谓，说出来的话也就越叫人辨不清虚实：“离陌呀，你知道我为何独独对你千般万般的容忍吗？”
她看似放下身段看似问得笑盈盈的，但只要感官健全，就能从这和风细雨的话里听出她那份想要杀人的迫不及待。
离陌怔怔望着她，突然想到一个坏人能死在一个更坏的人手里，其实是一件很功德圆满的事情。
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想法令他会心一笑。
小柒被他这一笑弄得有点懵，笑这么好看做什么，难道又想使美男计？
提到美男计，她马上想到自己曾大言不惭的说过不喜欢男人。
谎话说多了，果然容易露馅。
她赶紧正了正心思，人为屏蔽掉那人的美貌，力保她谎话精的形象不倒。
“因为你是这普天之下最不知好歹的人，而我恰好是这天底下最懂得欣赏不知好歹者的人。”她往前一步，送上自己的笑脸，再虚情假意的眨眨眼：“怎么样，我们绝配吧？”
不要以为自己是个女人就一定会搔首弄姿。
离陌眼中多了些搔首弄姿被这个女人侮辱的不忍直视。
心境一变，他突然就不想死了，尤其不想死在一个连搔首弄姿都摆不明白的女人手上。
人往后一退，甩出一个不熟请勿随意攀交的表情：“如果并州那边有无辜百姓丧生，我会先给你记上，等哪日你落网伏法时，再一一与你清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