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跟头栽得着实狠，好半天都不见他缓神，等他好不容易缓过来时，一股烧心烧肝烧胆的沸流一路狂奔至喉咙深处汇合，他想要运功压制，却因冲击过大反伤了自己，随着“哇”的一声，腥气冲鼻的黑血就在他眼前渲染飞舞，一身力气废了一半。
精力耗半的他此刻正倒挂在灌木丛上，即算没有这口老血，他也能想象得到自己有多狼狈，但出于对洁癖的敬畏，他还是想抬手擦一擦嘴角那抹残血。
可不管他如何使力，胳臂就跟不是他的一样怎么都抬不起来。紧接着，耳边开始嗡嗡作响，听着像是风在呜咽，他转动眼珠子一瞧，四周安静如鸡，头顶上方那几片不知名的半黄半绿的老叶子更是纹丝不动。
他便是明了，他中毒了。
后有追兵，前无援手，这个时候中毒无异于束手就擒。
他气息微喘的躺在那里，想起那红衣女子说过，在意怎么死的人都是愚不可及的蠢货，心里一舒，欣然与嘴角那抹残血和解了。
横竖都是死，干不干净有什么关系？
他有所妥协道。
死亡的脚步声来得比意料中慢了些。
“差点让他跑了，还以为那软筋散不管用呢。”其中一人一上来就高声埋怨道。
另有一人立马不高兴的反驳他：“当初你们那位大人物来拜见我们掌门时，张口就夸我们家的东西好，是‘毒步天下’的绝品。怎么，东西到手了，就可以瞧不起人了？”
当今武林能称得上毒步天下的除了乾州南鸢派还能有谁？
南鸢派掌门莫紫烟是个世间罕有的制毒高手，如果这软筋散是她的杰作，他倒愿意认一回栽。
只是不知那位大人物又是哪位？
离陌想不出，也懒得去想，毕竟他这半生杀过的人不少，且个个都非平庸之辈，哪一个买通南鸢派来杀他都不过是报仇雪恨天经地义的事。
唯一要令他们失望的是，他现在还不能死。
离陌挣扎着仰起头，喊了声：“小柒！”
空气在他喊出这个名字那瞬猝不及防的凝固了，有人面露惊恐，有人眼神颤抖，有人呼吸急促，有人左顾右盼……除了离陌在大口大口喘息外，所有人都屏息敛气却又神色各异的戒备着。
直到林子深处传来几声寻常鸟叫，一切防备与惊恐不安方戛然而止。
“敢吓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个声音暴躁的跳了起来，离陌还未有幸看清楚那人手里那把剑的形状，左肩就被它深深刺了进去。
“小心别把他弄死。”有人急了：“弄死他回去交不了差，咱们都要没命。”
“要不是因为上头交代必须留你活口，早把你千刀万剐了。”暴躁鬼呸了一声。
“好啦好啦，你这一剑刺得也不轻，况且他身上的毒还没解，别折腾了。”
“哼，便宜你了。”
暴躁鬼将没入离陌左肩的剑猛地一抽，鲜血飞溅，月牙白的长袍被浸染得分外艳丽。
离陌闷哼了一下，目光微转，嘴角慢慢裂出一条线，血色尽失的薄上唇与厚下唇轻轻蠕动着：“你没走远呀。”
这样轻若无痕的一句话，连最贴近他的那个持剑人都听不分明，却偏偏有不在这咫尺之地的人听到了，且还听得字字清晰，且还笑盈盈的高声回以一句：“不是没走远，是舍不得你死。”
话音刚落，一道如鲜血般绚丽的人影似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猛然飞了出来。
这道人影的速度极快，快到她是怎样现身，怎样冲到那五个杀手中的四个杀手面前，又是怎样给了那四人每人一掌，根本无人能说清。
唯一让人看清楚的是，无论她这一掌是打在那些人脑袋上还是后背前胸，索性都没人能逃过一掌毙命死状惨烈的下场。
离陌是个见惯血雨腥风的人，但即算老道如他也还是被眼前这些个要么脑浆迸裂要么肝胆炸碎的死相吓到了，也就莫怪剩下那一个活口吓到腿软不能动弹。
“知道我为什么独留你一人吗？”
站在血腥与尸身叠交的中心，小柒就像刚从地狱归来的恶鬼一般，邪魅与戾气交织。那双被离陌无数次拾见过兽性的眼睛透着一股可将人生吞活剥的力量，一寸一寸碾压着那个瞳孔放大的活口。
“猜到的话，我让你好死。”
她偏头一笑。
这一笑等同于要了那人半条命，一米八的壮汉竟颤抖得蜷缩成一团，嘴巴一张，除了上齿磕下齿的碰撞声，再不见他说出一句连贯的话来。
小柒脸上的笑容逐渐有些不耐烦，离陌预感到了什么，撑着力气说了句：“留个活口。”
可他忘了，她从来不是他可掌控命令的人。
但见她手臂一挥，那人的头就从他脖子上滚了下去，那个蜷缩颤抖的身体在一声闷响后终于得到了安息。
离陌瞪大着双眼，他简直不敢相信，那样一个单薄的人，那样一双瘦细的手，那样十根无论横看竖看都很容易被折断的纤指，竟然那样轻松划断了那根生命力异常旺盛的脖子。
最最要命的是，这个划断，重点不在划，而在断。
离陌用意志力将因毒素发作开始泛散的视线，一点一点聚焦在地上那颗与躯干分离得彻彻底底的头颅上，倘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很难想象那么平整切口竟可在不借助任何利器的情况下，完成得如此利落干脆。
这是怎样的内力才能驱动出那样锋利的掌刃？
震惊之余，他恍然明白她看到那三具残尸后为何会说“拙劣的栽赃手法”？为何非要强调“生气”二字。
确实，有这样手起如刀落人头立马点地的能耐，那种狗啃似的撕裂痕迹俨然是一种侮辱与冒犯。
这事要搁他身上，他都要不顺心，何况狂妄如她？
想起玉湖竹林过招时，他知她武功高深，却到底没料到竟高深至此，他突然很好奇，好奇她这身邪气冲天的武功究竟师承何人？也有点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对她刨根问底。
虽不清楚，当初她的坦诚相待是否真能做到对他有问必答，但也明白，依她这副秉性，真正好意相问，她必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想来只能道一句：良机已失，多想无益。
离陌思忖这些的时候，小柒以为难得见到一个满身血污狼狈至极的离陌，所以她很善解人意的没有出声打断这份沉默，而是用一副饶有趣味的眼神怔怔望着他。
直到离陌察觉不对，向她投来一眼，她也没有要回避的意思，依旧直勾勾的盯着，离陌有些心虚：“你这么盯着我作甚？想吃了我不成？”
“这世间只有母螳螂才会吃公螳螂，离陌，你想什么呢？”她目光坦荡，没皮没脸的笑道。
离陌本来没多想，让她这么一调戏，还真开始往那方面胡思乱想起来。
这不合时宜的想象力令他很不自在的吸了口气：“有这跟我耍嘴皮子的功夫，还不如劈出一块平整好躺的地，把我放下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