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怨念太深者,死后多化厉鬼游荡人间寻仇索命,阁主想要不设防恐是难得圆满?”
“信则有,不信则无。本阁主偏生不信鬼神只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小柒站起身,目露精光,神采奕奕:“这么跟你说吧,人逆我,我杀人,鬼逆我,我杀鬼,谁碍着我逍遥自在,谁就得死,人鬼皆不例外!”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嚣张,称之为偏执更恰当。
离陌凝视着她。
一个人敢与这世间偏执到底,除了山崩地裂的爱就是翻江倒海的恨,而在极端到奔溃的爱与孤意到疯狂的恨之间,离陌替这红衣女子选了恨。
猛然想起玉湖派前掌门那位红颜薄命的千金大小姐,目光似一颗定时炸弹稳稳落在那张肆意风华的脸上:“人为七情六欲所累,本就是一件很苦的事,若还深陷执念,一味不肯罢休,日子岂能过得不无趣?”
“你说我为七情六欲所累?嚄,有意思,”那张肆意风华的脸上多了一分滑稽:“那你倒是说说,我究竟被七情六欲中哪一抹情欲困住了身心?”
“《礼记》有言:七情乃喜、怒、哀、惧、爱、恶、欲。你人鬼皆可杀,神佛皆不信,自然是为‘恶’之首。而生‘恶’者又当以‘恨’居首,就你这年纪,要生出这般滔天的‘恨’,恕我浅薄,只能想到灭门之恨。阁主在朝廷、江湖兴风作浪可是要为双亲报仇雪恨?”
“我原本以为,能够做顾帝的鹰犬,没有谋略无双的心计,必有聪明绝顶的智慧,可你这么用心琢磨一通却琢磨一出狗屁都不是的灭门情仇,让我实在看不出你有多高深的心计或智慧。”那红衣女子嘴角的嗤笑明晃晃得如一把杀猪刀,刀刀要人命:“离陌,你怎么跟不吃窝边草的兔子一样……”故意停下没有说出那个字,脑袋俏皮的歪了一下,嘴里“嗯”了“嗯”。
离陌的脑子像被人强塞了一百匹横冲直撞的野马,因找不到能驯服这一百匹野马的办法,只能是一边急躁一边憋屈。
好在这份难受刚刚开始,阿慎就挑着一担柴火回来了。
离陌立刻将野马抛去了九霄云外,转移目标,催阿慎挖坑埋尸。
阿慎虽是小厮身子,可到底也没真正干过什么像样的力气活。
明月山的日子清苦归清苦,但做饭洗衣有阿婆和蛮姐,劈柴挑水有阿公和俊哥,他身为公子的贴身伴随,要做的无非就是公子练剑时,他在旁边看着,公子读书时,他在旁边听着,公子用膳时,他在旁边陪着。按夫人的话说,他与公子秤不离砣,这辈子公子在哪,他就在哪。
从前,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眼下倒以为做公子这杆秤的砣委实憋屈。
“不能容我歇口气吗?”憋屈感爆棚的阿慎将肩上两捆柴火往地上一摔:“这一来一回,把我累得实在够呛。”
抛去九霄云外的一百匹野马骤然回归,肆意奔腾,离陌气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也格外好看。
小柒偷瞄了一眼,如此人间绝色,我不好色,好什么?
目光旋转,瞥见那张放空的傻子脸,顿是神色不屑,语气不爽,好这傻子吗?
呸,才怪!
她一脚踢翻一摞柴火:“几斤几两的东西就累得够呛,你纸糊的?”
阿慎张了张嘴,那红衣女子不饶人的话又马不停蹄的怼了上来:“深山老林烧一堆火,不是取暖是保命,懂不懂?”
阿慎又张了张嘴,那红衣女子仍不给他机会:“看天色,再跑一趟是来不及了,今夜就马马虎虎过吧,明日至少要弄回两担。”
“我们明日不回城?”抢了三次,总算让阿慎抢到了话语权:“为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小柒将那只已经凉了八分的烤兔子从地上拔起,转手递过去:“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赶紧吃吧。”
阿慎舔了舔嘴角,现下的他又累又饿不假,但无法直视一地尸体吃东西也是真,于是乎,傻小子不再言累,摆摆手道:“公子说得对,逝者为大,我还是先让他们入土为安吧。”刨了不过两捧土,又灰头土脸的跑了回来抱怨:“公子,伤你者,我也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五马分尸,可……”
可说归说,到底也不会真下这个狠手。
阿慎没有说尽的话,离陌同感如身,阿慎见状,胆子大了许多:“杀人就杀人,何必杀得如此丧心病狂,我一个半路收尸的,都替他们可怜。”
眼珠子一转,余光瞟了瞟一旁的红衣女子。此刻,她正埋头给凉了八分的烤兔子添柴加热。
离陌唯恐惹恼某人做出狂事,赶紧道:“这些人不是她杀的。”
阿慎疑惑:“那是谁?”
小柒觉得有趣,回看了离陌一眼,狡黠中带着哂笑,离陌不为所触,口气不像说了个谎,自然丝滑:“一个因为讨厌日子无趣所以喜欢看跳梁小丑唱戏的人。”
阿慎接问:“公子认识?”
“不认识。”
“知道得这么清楚还叫不认识?”
“……”
离陌一下子词穷了。
阿慎一脸埋怨:“连糊弄我都不想花心思,公子这是当我傻吗?”
“哈哈……你可不就是个傻子吗?”
一声爆笑,将主仆二人弄得分外沮丧,二人皆用一副想杀人的眼神瞪着那个抱腰坐笑的红衣女子。
“算了,我还是去挖坑埋尸吧。”阿慎垂头丧气的走了。
离陌咳了一下:“笑够了吗?”
“谎是你撒的,人是你惹的,我不过是在旁边看了下热闹,怎么怪也不该怪到我头上呀。”止笑同时,小柒换了个单掌托腮的坐姿,回话的声音很轻,轻到旁人无法涉及的程度。
离陌同样以轻到仅他二人可听的范围回道:“阿慎并不知我是在替陛下卖命,你可懂我的意思?”
“再厚的积雪终会消融,露出它原本尖锐的角,你可懂我的意思?”
“不懂。”离陌垂下眼帘,口气决绝:“我只知道坏人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我虽不在意外人的眼光,但还是不如阁主,能坏到对这世间再无半点留恋,所以,就算积雪消融,我也不会让污人眼目的角露出来伤到身边人。”
“你都不懂,我又怎会懂?”小柒冷哼一声,语意寒凉:“但你愿意做那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那是你的事,不要拉上我。”
看来,又是谁都说服不了谁?
离陌叹道:“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美而不自知,吾以美之更甚。自由心论者,阁主也。”
小柒默了默,不懂装懂:“这个时候还有闲情逸致作诗,你真不怕我?”
离陌嘴角一抽,对牛弹琴,白费力气,便是闭口不言。
小柒斜目轻笑:“见过我动手还完好无损活下来的人没有不怕我的。至于怕什么,从前没在意,也就没问过,今日突发好奇,便与你一问。你说,他们在怕我什么?他们怕的你真不怕?”
良久,一声“不怕”带着它固有的清冷在这空旷寂静的山林中响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