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听人说我牙口好，是十年前。”
“噢，这人是谁？”
“她是……孙婆婆……”小柒略显苍白的侧脸闪现一抹温情的色调，使得离陌对这位孙婆婆有了好奇：“她是……你婆婆？”
小柒逗乐了，脸上那抹罕见的温情就像一片被浆划破的静湖笑得七零八碎，她拿起那只油光闪闪的兔子走到离陌身边，歪着脑袋，很可爱的问了一句：“谁说孙婆婆就一定是个婆婆？”
“老婆饼里找不出老婆，夫妻肺片是用牛肉和牛杂混搭的，孙婆婆当然也就没必要非得是个婆婆。”离陌含糊道。
小柒立刻笑得花枝乱颤东倒西歪。
离陌安静的望着她，等她笑够了，不闹了，盘起两条腿在自己身边坐好后，方开口道：“她也是玲珑阁的人？”小柒心情独好的点点头，离陌便又道：“难得世间还能有一个可让你记挂于心的人，倒叫我很想一见。”
“一个月前我兴许能满足你，如今，除了送你一句‘爱莫能助’，也就剩一句‘无能为力’。”
“莫非……”离陌想到了什么：“莫非孙婆婆受了重伤才不便见人？所以这才是你对一缕相思笛势在必得的真正目的？”
小柒的目光立刻寒了几分：“连江湖人个个趋之若鹜的雪山白莲尚不能让人起死回生，小小一根笛子又如何让一个气绝身亡凉得透透的死人重新活过来？离陌，你究竟要试探我到何时？信我一次真就让你如此为难吗？”
离陌心中涩然：“人心难测，人心难防，身为一枚暗棋，除了陛下，我不敢也不能将自己的真心和信任交托给任何人，若我的猜疑让阁主心生不快，还请阁主见谅。”
“是让本阁主很心生不快，”寒光一掠，身侧之人笑于无形：“但本阁主更喜欢你说实话的样子。”
话一说完，手里的烤兔子就不香了。
小柒歪着嘴，初看像一抹邪魅的笑再看又像在嫌弃什么，等她将串着烤兔子的棍子一头扎进地里，离陌猜是后者。
“只可惜……”她从地上捻起几片落叶，依次擦过每根手指，话到嘴边，欲言又止，离陌很想不去在意，却又情不自禁的追着问了句：“可惜什么？”
那蹙眉垂目的小女子陡然一笑：“可惜你不肯与我共享这美味无比的烤兔子，平生憾事又添一笔。”
“哼，鬼话连篇！”离陌冷笑驳斥。
那笑着的小女子便也拉下脸去：“我不计较你真真假假，你又何必计较我虚虚实实？”
这么一说，离陌才赫然发现，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予置疑，可不管她说什么他都在计较真伪。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离陌眼神躲闪起来：“孙婆婆是怎么死的？”
那小女子咧了咧嘴：“让我一掌劈死的。”
她说的有多云淡风轻，他听得就有多胆战心惊。
“怎么，又不信？”她仰着头一字一顿道。
他原本要说他不信，但一见她大笑的眼睛里缠了一抹浓墨重彩的阴森，回眸或转眼，便可倾倒出一地凉薄与寡情，“不信”二字就如千斤重，如何都说不出口。
这个人好难懂。
难懂到……他沉吟了一下，一颦一笑不是一颦一笑，是充满诱惑的陷阱，是锋芒毕露的杀机，是他不能触摸与靠近的人，危险的人。
这是他第一次用“危险”形容一个人，忍不住问自己，现在退缩还来得及吗？
他撇撇嘴，显然是来不及的。
“人都死了，信不信还重要吗？”来不及就来不及吧，他藏好小情绪，一脸平静的将话岔开道：“看阁主这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应该是吃饱了。”
“没劲，只会乱打岔。”
小柒扔下这句嘟囔，目光哀怨的望了望天。
心里却想，他要是顺她说一句“不信”，她就会告诉他，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离开清风崖，江湖是险恶也好，世人是纯善也罢，她不在乎，哪怕看上去唯唯诺诺俯首帖耳的四大护法各怀鬼胎，她亦不过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将他们戏称为跳梁小丑，笑着看他们如何玩火自焚。
如果他还有兴趣，她也不介意跟他聊聊孙婆婆。
提到孙婆婆，她有了一丝叹息。
在她的世界里，谁做了谁的手下鬼，谁剥了谁的皮，谁抽了谁的筋，从来都不重要，因为她一直相信，人，生来就是为赴一场死约的活着，无论你有多不甘，都不会有例外。
这个道理，她以为人人都懂，就算不是人人都懂，孙婆婆也不该不懂。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孙婆婆不懂，不但不懂，还非要与她认真，非要让她相信有例外……
这个世界哪有什么例外？
她必须让她知道，是她错了，不是她。
于是，她来到了人世间，然后遇上了他……
若依着她一贯的秉性，就他这不知好歹的样子，不死上八百回也早死了七百九十九回。可不知为什么，每一次被他惹恼了想要动手时，心里就会有个声音冒出来：把他杀了，还得重新再找一个，万一新找的不如他呢？
她从小到大没怕过什么，第一次害怕，竟是害怕别人不如他，这让她大为不解。但她又是个洒脱的人，不习惯被一个问题困得太久，她就给自己找了个答案。
因为他长得好看，好看的人赏心悦目，一路结伴同行，若不能赏心悦目，岂非很无趣？
无趣的日子，她过厌了，所以，她决定对他例外一回。
哪曾想，一回之后，竟是一回又一回，就跟那绵绵无绝期的恨般再没了止境。
太丢脸了！
她又叹了口气，目光深深沉沉长长短短，最后不可避免的落回到了树下那尊雕塑上。
“看我做什么？”她突然而至的沉默，离陌不敢猜，继续打岔：“俗话说，吃饱好干活。阁主就当可怜可怜我，给那几位开膛破肚肝脑涂地的兄弟挖个坑吧。”
让我挖坑埋尸？
小柒立刻垮下脸，但很快又面色明朗起来。
算了，一回又一回，也不差这一回。
“离陌，跟任何东西计较，都不要嫌弃尸体。”无事人般的笑笑。
可她越是无事人般，他就越感觉不踏实：“这又是什么强盗逻辑？”
“这个逻辑一点都不强盗。”她表现出对这个评价的极度不满：“刀光剑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们躺着让你触目可及，你才能相信，活着的是你。”
“牵强附会。”离陌被她的胜负欲可爱到了，忍不住逗她道：“这就是你不和死人计较的原因？”
她看出他在逗她，却完全不当回事，反得意的哼哼：“一部分而已。”
离陌上了心：“另一部分是什么？”
她翘起下巴，继续得意：“安心。”
离陌破防一笑：“这又是什么逻辑？”
小柒薄唇微启，似笑非笑：“死了，只会散发难闻的尸腐味，不死，你我就要为了不让自己变成尸体时刻提防。提防不知什么时候会冒出来的敌人，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哪有我们现在这么舒适自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