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这位道长,你到底会不会做生意?”
林洛潇深吸了一口气,将三支签“啪”的一声拍到桌子上,从左往右一扫,整齐地排开来。
中下签,下下签,下下签。
分别对应林夫人,林洛潇和林洛笙。
林洛潇又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在暴走的边缘疯狂试探。
林洛笙看着几支签也颇为无语。
在节日里摆摊算命的法师道士,一般都会将上上签和下下签单独抽出藏起来。人们来求签的时候,轻易不会抽中特别好的或是特别差的。
她听人说过,这么些个法师或是道士,上上签和下下签都是他们用来赚大钱的。
林洛笙怀疑,眼前的这个破烂道士,莫不是认为相府财大气粗,想要讹上一笔?
不光她这么想,林夫人也是这么想的。
刚刚她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决定带着两个女儿过来求签的,本就是因为这两天发生的倒霉事太多了,所以才想来求个好彩头,没成想却触了个霉头。
而且她其实是不信什么求签算命这类东西的,无他,一般有真本事的法师道士要么在寺庙里供着,要么就是四海为家到处修行,在街边摆摊算命的大多都是半吊子或直接就是骗子。
也就是说这类人的主要目的就是赚钱。
一般林夫人是不会因这种小事情绪波动的,可眼下,这三支签真的是……让人有些窝火。
一支坏签就算了,三支就太过分了。
林夫人有些生气,她也自是知道这什么求签中的门门道道的,无非就是要钱。
好好个上元节,可不能让几支签坏了心情。于是斟酌一番,问道:“道长,这签,能收回去吗?”从袖中拿出银钱轻轻放在桌上。
破破烂烂的道士朝她露出一口七零八落的黄牙,点了点头,收下银钱,将三支签放回了签筒,摇匀后又递给她。
林洛潇不屑道:“嗤,还不就是要钱。”
林洛笙摇了摇头。
破烂道士嘿嘿傻笑了两声,道:“菜抽起次都习向的(再抽几次都是一样的)。”由于牙齿漏风让人有些听不准他在说什么。
林夫人摇出一支签。
不待她伸手去拿,林洛潇就率先拿了起来:中下。
又是“啪”的一声,林洛潇上手一拍桌子,桌上微弱的烛光闪了闪,没熄。
“臭道士,这么贪得无厌!要不要本小姐教你做做人!”林洛潇摩拳擦掌,又看了看签筒,拿起,“你这里面怕是只有下下签和中下签吧?”
道士笑眯眯地看着她,丝毫不慌。
林洛笙皱眉,拉了拉妹妹小声道:“潇儿,我们走吧,不用跟他计较。”
林夫人看了看不远处的侍从,想了想,虽说她也觉得这道士有些可恶,但也不能公然与之起争执,毕竟这里是相府,丢的还是相府的脸。而且,这签筒也算是他吃饭的家伙,知道其中的门道就行了,也不必去拆穿,不然这道士以后也不好做。
于是也赞同林洛笙道:“潇儿,我们走吧。”
但林洛潇可咽不下这口气,未及林洛笙和林夫人反应过来,就见那支红漆已掉得差不多的签筒在她玉白的手里一旋,所有的签“哗啦啦”全跑了出来,跌在桌上发出“嗑嗑嗒嗒”的声音。
林洛潇看着道士,唇角弯起一个挑衅的弧度。
破烂道士搓了搓手,仍是笑眯眯的。
林洛笙皱眉,感到有些不对劲。
林夫人亦然。
“潇儿,莫要胡闹了,还不快些给道长装回去。”林夫人喝到。
她刚刚扫了一眼桌上的签,都是中上签上上签。
只有她抽到的是中下签,而刚才潇儿笙儿抽到的下下签并不在签筒里。
林洛潇没管她说的话,伸手将所有签摊开,拧着眉冲道士大声道:“我和姐姐刚才抽到的那两支签呢?你藏哪去了?”
“潇儿!”林夫人将她拉过来,“你也知道求签什么的做不得数,那你知道不就行了,何必咄咄逼人!”
“焚道可没有藏圈。(贫道可没有藏签)”破烂道士嘿嘿笑着,将签一支支装回签筒,边收摊边说,“焚道菜撤里等你们,起会会回来的。”(贫道在这里等你们,几位会回来的)
“你说什么呢!”林洛潇挣来林夫人的手,嗤道,“不会说话就别说了,有你这么做生意的?”
“好了潇儿,别闹了!”林夫人拉住她,“我们走吧。”
这道士有些古怪,还是别招惹的好。
林洛潇气哼哼的,总算应了林夫人一声。
三人离开了摊位。
到了大门门口,林洛笙抬头看了看牌匾,又回过头看石阶阴影下的摊位,破烂道士正忙着收拾摊子,那支本就快烧完的蜡烛已经熄了。
她心道,这道士真奇怪,点油灯不好么,点什么蜡烛?
“笙儿,别看了,走吧。”林夫人催促道。
“这就走了。”她提起裙摆。
林洛潇还是生气,不满道:“娘,那道士就是个骗子,你干嘛要拉我走?”
“不管他是不是骗子,你都不该与他起争执。”林夫人嗓音温和,又道,“你是相府的女儿,没必要自降身份。”
“什么嘛,姐,你看看娘,真丢咱们定国公府的脸。”
“你这丫头!”
“好了娘,潇儿只是气不过而已,再说了那道士。”林洛笙顿了顿,斟酌道,“女儿也觉得他是个骗子,是该好好教训一番。”
林夫人皱了皱眉,望着眼前一间间灯火通明的房间,语气幽幽道:“娘有些担心。”
“担心那些签吗?”林洛笙问。
林夫人停下脚步,许久没说话,也不知道是担心刚才的签还是什么其他的。
“娘,你怎么了?”林洛潇挽着她的手,啐道,“那臭道士疯疯癫癫的,他的话你也信?呃,不对,他说什么了?”
林洛潇偏过头问林洛笙:“姐,那臭道士说什么了?他说话时牙齿漏风,我没听懂。”
林洛笙摸了摸下巴:“不知。”
“你们两个。”林夫人无奈,教训道,“莫嘲人短,勿炫己长。平时教的都忘了?”
林洛笙忙低声认错。
林洛潇则心虚地瞟来瞟去。
“好了,先去给你们爹问安,然后吃饭,等会儿还有东西给你们。”
两人忙不迭点头。
三人进了府里后,下人们就已经开始布菜了。
走进主厅时,林相正坐在主位上,手撑着头闭目养神。
林洛笙与林洛潇乖巧地走上前侍立在他身边,也不敢打扰。
林洛笙知道她的父亲从来都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虽有着文官的儒雅,但更多的是作为百官之首的威严。所以她虽然敬重,可其实也有些怕他。
林洛潇自然也是怕自己父亲的,平时虽咋咋呼呼的,但绝对是不敢在父亲面前闹腾的。
虽然林相对她们严厉,但也是真的好。
林相膝下无子,只有林洛笙林洛潇两个女儿。
林洛笙的母亲是林相嫡妻,生林洛笙的时候难产死了。后来林相娶了嫡妻的妹妹作为继室,生下了林洛潇。
自林洛潇出生后,再无所出。
于是偌大相府,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嫡子继承香火。
但没有嫡子,大臣或是百姓甚至是龙椅上的皇帝,谁都没见过他为此着急,每天仍旧该上朝的时候上朝,该视察的视察,淡定无比。
他这副对子嗣一事云淡风轻的样子,让皇帝打起了小算盘。某日朝宴,皇帝亲自做媒,意欲将自己的堂妹城月公主嫁给他做平妻。
但被婉拒了。
甚至想赏给他几个美妾都没成功。
皇帝思来想去,他是个皇帝,被这么拂了面子似乎是件没面子的事。那……做不成老子的亲事,那崽子的亲事总做的成吧?
于是,一道圣旨,不满七岁的林洛笙成了太子的未婚妻。
说来,金陵也曾传过林相的一些流言,说他惧内,但现任林夫人早些年出了意外不可再生,且生性善妒为人彪悍,所以林相这些年才一直没有纳妾,在普遍妻妾成群的文武百官中堪称一股清流。
但这股清流再怎么清,没有嫡子也是个血淋淋的事实。
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就是因为它站不住脚。
说她父亲惧内?林洛笙是不信的。
林夫人虽出自满门忠烈以至于人丁稀少的定国公府,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家闺秀,只会相夫教子,平时与父亲相敬如宾,为人处事处处不离“温柔”二字。
总之,比之于林洛笙这个有些算不上真温柔的来说,林夫人才是真正的闺秀。
所以说“惧内”一说,简直是笑话。
但没有嫡子,父亲却又不肯纳妾的原因,她是不知的。
没一会儿,林相才慢慢睁开眼,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道:“你们两个先去用饭吧。”
林洛笙林洛潇面面相觑,本来两人以为父亲定要先询问她们两人为何会这么晚才回来。
“你们先吃饭,吃完饭再说其他的。”林相直起身,又看了看她们,“没事就好。”
林洛笙眨眨眼,今天父亲怎么感觉格外的……温柔?
她记得父亲很少对她露出温情的一面,尤其是以前的时候,虽说对她的生活的各方各面都无微不至,但总让人觉得有些淡漠。像是……只把她当成一个责任。
林洛笙又眨了眨眼,长睫扇动,落在林相的眼里,让他有些恍惚。
他突然皱了皱眉,语气又变回了原先严厉,对眼前的两姐妹道:“还不去?”
变脸变得太快让人有些措手不及,林洛笙愕然,倒是林洛潇先反应了过来,一把拉住她小跑出了正厅。
又一次把礼仪丢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