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云峰上,霎时峭壁生辉;转眼间,脚下山林云消雾散,满山苍翠,掩映着雕檐玲珑的建筑群。晨光中荡开一圈一圈厚重钟声,伴随着经久不绝的佛音。珈蓝寺,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始终屹立不倒。
我踩上最后一级台阶,抬眼,山门处是一株巨大桫椤树,树下妙法住持手持法杖,静如苍劲老松。
木笔抬手挡住刺目阳光,跟着我走过去,边走边道:“那和尚是在等你?倒是稀奇。”
“你思想太局限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更何况是人间,早就不知出了多少大能。但常人总会认为人是最渺小的,不配与天争。
我理了理衣裙,走过去向住持行礼。
住持捻着佛珠呼了一声佛号,他领着我和木笔分花拂柳,穿堂走廊,绕过密密松林,一直到一处苍翠竹林。
“前任佛子便是在此处修行,施主不妨看看,或许会有所得。”
妙法行了个佛礼便告辞了,我目送他消失在苍木蜿蜒的转角处,这才缓缓走进竹林。
林里铺了一层厚厚枯叶,脚一踩上去就发出“沙沙”声响。木笔道:“这里是多久没人来过了,竹叶铺了这么厚。”
我没理她,径直向前走。木笔不满:“啧,早知道就不跟着你了,费力不讨好。”
来人间的时候,颜玦将她派来保护我,说是保护,其实是监视。我一般不怎么理她,一是不想,二是没必要。
我充耳不闻,又走了一段,眼前出现一间竹屋,竹屋翘起的檐角上挂着个四角铜铃,风过无声,已经坏了。
我走过去,竹屋老旧,看上去摇摇欲坠,踩上去灰尘四起。推开门,竹门“吱呀”一声掉了下来 。
木笔嫌弃地后退一步并不打算进来:“真不知道你正事不做,一定要来这里做什么。”
我闻言微微扭头:“这才是正事 。”说完我走了进去,竹屋里陈设极简,一桌一椅一床,床脚放着个书架,一目了然。床上的竹席已经长了一层霉,也不知道多久没人来过了。
我走到书架前,阳光被竹屋缝隙割碎,形成细小光束,光束中微尘飞舞。我取下一本书,书已经潮了,翻开时一股扑面而来的霉湿味令人忍不住蹙眉。
书里文字晦涩难懂,我翻了翻便换了一本。
我来这里其实并没有什么目的。
我只是想看看当年释空修行的地方,看看他是如何修行的,也想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想了解他,想了解那个尽心尽力护我的人。
随意一本一本翻着古籍,门外木笔已经不耐烦了。
“你好了没有啊!”
她等不及了直接噔噔噔踩进来。
我听到一阵声响,抬头看去,房顶掉了一层灰,我下意识闭上眼。
灰尘落下,有些呛人。
使了除尘诀将自己弄干净,我又低头换了本书翻,这次翻到的是一本手札。
释空的。
启元三十七年……
“你到底在做什么!你还知不知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木笔一下抽出我手里的手札,狠狠摔到地上,手札的扉页脱落下来。
我懒得看她,捡起书收进乾坤袋,又继续找其他东西。
她被我这态度激得更怒了,手一推,面前的书架瞬间散架。
一时之间一道道崩裂声响起,像背负千斤蹒跚而行的征夫走了万里河山,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竹屋塌了。
我抬手,阳光透过指缝洒进眼里。
木笔冷哼一声,收诀走出废墟。
清风拂过,林动叶响。
“现在可以走了吧?”木笔冷眼看我,又嗤笑道,“真搞不懂主上为何对你这样青眼有加,长得也就那样,本事也没有,现在做点事都磨磨蹭蹭的。几日前我已经打听过了,溪口村连续半月命案频发,如今官府不管事,想攒功德劝你还是听我的。”
我望着废墟听着她像苍蝇一样嗡嗡叫,忽然觉得心下阑珊,抬手一挥,地上残竹碎枝瞬间扫向木笔,她险险躲开,仍是被几根腐竹穿过身体,鲜血瞬间浸了出来,她堪堪稳住身形,捂着一处伤口怒道:“你疯了不成!”
“我需要你教我做事?”我缓缓走向她,手中鬼笛白光冷然。
她大骇:“你要做什么,我警告你,你要是敢乱来,主上是不会放过你的!”
“不过是颜玦养的一条狗,你真以为他会为了你降罪于我?就算我杀了你又如何?”我抬手,鬼笛指向她。
这一刻,我承认我是动了杀心的,并不是因为她毁了竹屋,而是因为她是颜玦的人。我不想身边跟着个会随时取我性命的毒蛇,我想除掉她,凡尘三千,随便找个小世界匿身,我不信颜玦能找到我。
“你不是说我没什么本事么?那真是抱歉了,杀你的本事还是有的。”我布了结界将这一方天地隔绝,笑道,“猜猜,要是你死了,颜玦会不会为了一条狗而发怒?”
她一步步往后退,忌惮地看着我手中的鬼笛,破音道:“你不能杀我,我无罪过,平白创下杀孽,你是不能得道的!”
得道?
我冷冷看着她:“你觉得,我会在乎吗?”
她大骇,猛地后退好几步:“你疯了!你不能杀我!”
我瞬移至她跟前,掐住她的脖子:“嗯?我为什么不能杀你?”
“你……”她脸涨的青红,“你不能杀我……你这是在迁怒……”
她说的没错。
我低下头,缓缓松开手。木笔跌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你走吧,回幽冥司去。”
她缓了会儿,抬头狠狠瞪了我一眼,道:“回什么回,主上要我跟着你,现在出来才两个月就回去我怎么交代!”
我半蹲下去仔细看她,木笔长相很是清秀,秋水剪瞳,细眉粉唇,像书里描写的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我讥讽道:“你生的这样好看,若跟着我早早丢了性命岂不可惜?”
“你不会还想杀我吧?”她惊得站起来,戒备地看着我。
我起身理理衣服,慢条斯理道:“只是提醒你,与我相熟的人基本都死光了。”
她愣愣望着我。
我抬眼望着天边,风起云涌,浓云蔽日,该是要下雨了。
“你说的是溪口村罢?”
木笔应了一声。
我算了算,发现那个村子本身就有孽债,如今有妖来讨也是活该。
“不去了,换个地方。”
“不行!”木笔反驳,“不解救人,你哪来的功德?这是你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任务,那个村子正好可以用来练手。”
我淡淡道:“罪大恶极之人也值得救?”
木笔摇了摇头:“长离,正是罪大恶极,所以才需要你去救。引一个恶人向善远比救一个善人难得多,度一恶人救千万无辜之人,这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那倒不如杀了恶人救其他人。”我道。
她顿了顿,思忖道:“善恶界限从来就不分明,没有谁是绝对的恶人,只有绝对的私心。”
林叶沙沙,叶落无声。
我默认了她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