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天垠地荒·凤族篇》所载:凤族北地多悍兽,尤以穷奇为最,时作祟兴风致万灵陷涂炭境。凤帝闾悲悯,率族一十三尽皆屠之,遂魍魉不复,后世难逢旃!
又载:凤闾敛尽尸骸,焚之,得一乌珠,大如拳形,噬天下戾气,然谓曰“噬戾珠”也,乃凤族重宝之物!
我将“噬戾珠”捏在掌心把玩了几番,实在瞧不出有何端倪,穷尽脑浆也猜不透此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一颗饰珠仙力几何,只好悻悻然原物奉还。
“你这珠子委实不错,妥帖收好方是。”我拢了拢锦袂,窘然讪笑道。
凤念芷不以为意很是随性地抛进她自己的乾坤袋内,又将其隐去,方笑靥道:“白姐姐,你可知这次我将谁给你唤了来?”
我的心思不及她活络,向来对这猜谜测语嬉戏一窍不通,是以懒于理会,自顾地往我的房间踱去。
“好姐姐,你就猜上一二,念芷给你在此作揖如何?”言罢,竟急切切地已然福身施礼,倒叫我作了难。
好赖她的身份显赫,我青城虽不比得她凤凰一族人多势众,却也五脏俱全,她挂着凤族公主的头衔,我白兮计来也属青城独一无二的小主,她于我作礼,我必要是以同等规格回礼的。
国之交在于民相亲,在于主和安。我青城礼仪之地,岂会被旁人看了笑话。
我稳住身子,有模有样地福身一礼,干巴巴笑道:“青城白兮,见过小凤主。”
她一时错愕,花容失色道:“白姐姐休多礼,念芷登门拜访,岂可由你来拜我?”
我很不以为然地觑了她一眼,不悲不喜地回说道:“你拜我,必我也是要回拜你的,这是礼数,不可乱。”
她瞠目结舌,恐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凤族与我青城一脉相交十余万年,各安无事,尤以近几万年来往走动频繁,大有缔结联盟之势。然我娘亲目光短浅,又唯恐在神族那厢落下埋怨,终生生断了这份心思。
“你这次又将谁给我带上了青城,莫不是你那个爱四处捣乱闯祸的念之幺弟?”念在两族此些年情投意合的情份上,我自是不会去做那心狠手辣的绝情事出来。
说来凤族也算这天垠地荒里的大族,当该着身体力行为之众仙楷模,千万年来也还算凑合,岂料凑合凑合着就出了岔子。转捩点,出在这一任凤帝凤天身上。
二十六万年前,凤天掌了凤族符天印,一时间壮志凌云豪气万丈,本以为他经天纬地能施展一番才能出来,孰料结果使众人大跌眼镜,他倒美哉哉地十六抬大轿娶了个美娇娥进府,整日里花天酒地不理政事。
三年,老大凤羽出世。
五年,老二凤翌出世。
八年,老三凤翼出世。
娘亲说这届的凤帝是最会省事偷懒的主儿,接连三个小子的名字都起的颇具玩闹,甚是无语的紧!
奈何,事情远不止如此。
十六万年后,明珠瑞降,那凤天抓耳挠腮颇是费煞心思地冥思苦想了几日。
终赐名,凤念芷。
又过几年,老幺诞生,这次索性未作多想,赐名凤念止。
凤念芷,凤念止。
老凤帝果真才藻艳逸跌宕风流,这般的信手拈来,委实羞煞旁人。
凤念芷媚眼如丝地笑出声,摇头道:“父君近万年管他甚紧,他现在倒做了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仕女,终日里子者乎也的儒雅的很。白姐姐,再来猜过。”
哦,凤念止转了性子,这倒是我不曾想到的。
遥想当年,我与念芷偷得功夫驾云溜到堂庭山上采摘棪木果食之,那凤念止尾随而来,遂在阿姐凤念芷的恐吓威胁下与我们约法三章并拜地起誓,这才能一起大快朵颐一番。
须臾间韶华空逝,我与凤念芷晃晃十万年光景空梦无痕,念止也作了那酸秀儒人,真真的世事无常。
“若然不是,那我决计是想不出来了。”我两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状。
她见如此,自不好再作勉强,闲适地舒了舒筋骨,觑着一处黑幕说道:“二哥,你忍得辛苦,奈何你的一番心思又付诸东流了,白姐姐那心坎上是没有你半分位置的,瞧我说的可是实话?”
凤翌?
我望着墨色湛湛的黑暗里,心思恍惚地怅了一怅了,掐指拈算着我与凤翌的旧日岁月。
天垠地荒众知,凤族二皇子凤翌痴心青城山白兮早已是公开了的秘事,怎奈襄王有意神女无心,我这空花无枝他又该往何处去摘呢?
五万年前,凤翌上奏凤帝欲将下聘娶白兮为妻,凤帝准奏。待到下聘的队伍浩浩汤汤填满青城山时,却被青城仙执白念茹一句“吾儿游历荒外,翌侄择期再来”打发了事。
可怜凤翌被这当头冷水浇熄了满腔热血,自不甘心地在青城山头扎了足足半月,竟也未能等到心上人归来,终黯然神伤地还家而回。
三日后,我游毕回山。
娘亲于这糟荒事细细说给我听,我噗嗤一乐,捂着肚子大笑道:“凤翌?莫不是那个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整日里跟在我屁股后头嚷着‘这厢疼那厢痛’的小面瓜?他那面相比我还妩媚好看,我若嫁了过去,岂不是要半刻不歇地面对着一张秀色可餐的俏俊郎?那我会酸死的。”
仙执尊上听闻,再三掂量斟酌,也觉她这无常女嫁一个比她还耐看的郎君实在不伦不类,遂修书一封于凤帝,婉言回绝了这门亲事。
堪堪五万年,我与他也再未曾谋过面。
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仪态翩跹,窈窕万千。
那在回眸间的,不是凤翌又是谁呢。
他缓缓一步一步地走近,脚踩祥云履,麒麟腰衿缠,青衣白衫,风度翩翩赛潘安。
“桃子,我……”他神色难掩颇是百感交集地径直奔我而来,我当即一个侧身避了过去,讪讪笑道:“二皇子不必如此,这声‘桃子’我委实受不起,若然不弃,唤我一声白兮便好。再若不然,小白、小主、白瑶你随行挑选一个中意顺口的即可。”
桃子?我实在厌极了这声尊称。
“白瑶?”他疑云满腹,阴晴不定地看着我。
我自在潇洒地说道:“本是我在凡间拟的名字,可还中听?”
他当即诚惶诚恐地点头称是,不料脚下趔趄一个,竟猛地朝我倒了过来。
我很迅捷地在原地打个转,绕到凤念芷身后,将她顶了出去,方躲过桃花一劫。
她愣住了,凤翌也愣在原地半晌。
“我……”他桃花若面,耳赤面红地嗫嚅着。
“时辰不早了,我这便给你们布置房间。”我当即寻个由头,遁身而去。
此地,唯留凤氏兄妹面面相觑。
时过亥时,暮色沉沉,泠风凉凉。大地罩着一片朦胧青色,倏忽间,有一人影时隐时现,以这幕色做掩护,窥着青城地脉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