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外青山嶷嶷暮色冥冥,房内红木镶嵌螺钿方桌上正燃着的以鲛人脂为材质塑成的长生烛映得熠熠生辉。
我一瞬不瞬地觑着那宁和猩红的火苗,心里头倒生出些郁卒不快的小情绪。
将将不耐地扯过长生烛一旁的茶壶,汩汩给自己倒了盏茶出来,仰头而尽,这才平息蕴了半晌的怒火。
我青城山自白姝老祖开山建派由来已久,详赘不表,自我娘亲白念茹掌仙执一职以来,青城渐入佳境更兼妇孺皆知,名头一时无两。
白念茹性情泼燥悍辣,行事作风上拂钟无声当机立断,率性而为自在洒脱,难得的妙人一个!
阿爹白玄人适其名,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你道他几十万年道行深藏不露,在娘亲面前乖顺温和的一如剥了皮的莲子,滑的很!
偏偏这样子风牛不相及的两个人注定结成了欢喜冤家,不得不感悟人生诸行无常。
阿爹每日里自把酒持螯曲肱而枕,乐天知命浮生如梦。娘亲呢?四处听听经走亲访友,难得的神仙美眷!
是以偌大幽静的青城山中整日里唯有我一人独行踽踽,孤寂静谧自不消提,后来添了白盏还未来得及习惯却又匆匆嫁人生子,来去幻常依旧。
空谷幽山,香蕊馨兰。
阿爹娘亲近日因琐事闹了别扭,仙执尊上裹了裹包袱学了那傲娇的凡妇来了个釜底抽薪离家出走,阿爹自是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促忙促急地撇了他那心肝宝贝酒葫芦就出去寻了。
我时常不着家的习性一如既往,虽在山外设了仙禁施了秘法,然对凤念芷之流形同虚设等同于无。
如此看来,青城山的的确确需要一个耐得住寂寞守得了山门的大总管。
然则此事宜早不宜迟,凤念芷这次的无心插柳算是给我敲了一记警钟,仔细盘算虽青城属空山无宝,可毕竟也是天垠地荒里的正统仙脉,装装样子做做门面还是很有必要的。
不若假以时日众仙投贴直接到了你的床头上,又算怎么一回子事?
我这庸人自扰的毛病一时犯了也怪的很,睡意顿消,堪堪地又忆起了白盏白涂的好来。
白盏,青城首任白兮小主贴身婢女。
白涂,青城次任白兮小主贴身婢女。
本来,白兮乃至整个青城山历来是没有婢女、侍从之说的,向来讲究的个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洞府客堂污了,仙法拭之,轻便快捷又省时省力,何乐而道哉?
常规,从白盏这处开始打破。
道来,我与白盏渊源颇深,她祖上与我青城本属同脉,却不同宗。那年娘亲赶会路过凤岐山,遥见她正欲悬绫自尽,娘亲何等侠肝义胆,岂会坐视不理,不仅出手救了她的性命,还将她完好无损地带回了青城。
娘亲于她煮了茶,裹了腑,方才急着性子追问缘何如此。
白盏噙着两行热泪,抽哒哒地娓娓道来。
故事俗套乏善可陈可以说全无新意,无非就是他们一户世居凤岐山,某月某日里山中新出了个很是得道神通的小妖,论长相嘛反正历来坏人都长得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不必细说。
只晓得结局是青城仙执白念茹义愤填膺下暴跳如雷,祭出“轩辕剑”平了凤岐山头才算了事。
此后,娘亲便得了个“活菩萨”的美名,倘若别人借此称她她必诚惶诚恐地推托受之有愧。
背后,却笑不拢嘴,很是受用。
总之,青城山日后多了个人影出来,晨曦洒扫暮霭炊餐,一应事务收拾的妥帖有条不紊,很讨娘亲阿爹的欢心。
又因他们二位时常不在府内,她便顺理地作了我的贴身婢女。
百年莫惜千回醉,一盏能消万古愁。
有日我闻得有人念叨这两句,于是赐她芳名。
白盏。
哪知,唤名白盏,她却滴酒不碰,一喝即醉,醉了便睡。
我那存了侥幸的心思扑了空,只觉怅然,将将灌了半壶酒,星辰明月地胡乱颠倒一周,适才睡了过去。
白盏生得秀雅绝俗,双目犹似一泓清水清澈见底,其身自携有一股轻灵之气,更兼之勾魂摄魄之态,媚艳无双。
她喜着对襟襦裙,衬着芙蓉如面柳如眉,恍惚时我也会痴上一痴。
白盏长居青城后,登门拜访的逐日多了起来,尤以求亲提媒者甚之,我不堪其烦,遂寻了个僻静的地方躲了出去。
再回山,青城又恢复了往日光景,究其缘由,白盏方才忸怩道:“我于青城,本属外人。现今在此为奴为仆做得逍遥侍女已属恩情浩荡,怎敢再鸠占鹊巢,生些过分事端出来。”
她倒心细如尘细腻精致,我唯剩徒叹丽碧佳人,扼腕兴嗟。
除此以外,白盏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小鸟依人兼之蕙质兰心.实乃居家旅行必备之良选!
尤其烧的一手好菜,是以现今我最垂涎的便是她那花样纷乱令之回味无穷的珍馐美味,真真唇齿留香回味无穷无尽也!
那日我跃入“虚波井”下到凡间寻酒吃,再回青城之时已然旧貌换新颜,处处绿意盎然翠色欲流。
我道她近来持着耒耜在院中四处翻土倒草兴是簪钿饰类遗落在了哪处,原是植了牡丹芍药,更支葡萄架在院中,实在匪夷。
我自由衷钦佩道:“好一个白盏,好一个天地无双、无可比拟的白盏,青城有你,甚幸之!”
她羞赧绯颊,双手交握垂在身畔,指捏衣角,呢喃道:“小主言重了,我有青城 ,我有仙执仙公,我有小主你,才甚是万幸!”
我一楞,旋即璨烂眉绽,眼神灼灼地觑着她,心生暖意。
她被我瞧的不自在,收了耒耜,步履轻盈,恰似柳摇的径直洗漱去了。
时值季夏,瞌睡虫来的略略比往日迟些,我暗自忖了一忖,随布置桌椅酒器在院内,沉吟半晌下到酒窖搬了一坛子玉液出来,搁在桌旁又蓦然沉吟半晌,复又颠颠地搂了一坛子上来。
妥帖完善,给自己斟满一杯,又给白盏倒满。
酒气扑鼻,我忍着瘾气再三叮嘱自己不可这般没出息,稳了稳心神,敛了敛身子,端坐仙椅,俨然一副得道脱俗飘然出尘的仙风道骨样。
直到白盏洗漱方毕,我肚里那馋瘾的酒虫早已死去活来千百回了。
遥见佳人窈窕,我忙举杯邀明月,饮干盏中酒水。
“今日闲适,你我姐妹说上些贴心的话,可好?”我柔声说道。
她怔了怔,才莺啼道:“好。”
我欣然一乐,抚掌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