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屏气凝神地端详了那桃花元君一番,从头到脚复又从前到后决计不肯遗漏一处,我倒要好好观瞻观瞻他竟有何过人之处。
一袭交领薄白袍犹胜那晨绽芙蕖,腰间系着一条雪色长丝绦,脚上便是寻常的云色鱼纹岐头履。长身玉立华光内敛,眉目疏朗与那神族黎宸不遑多让,兼之面如冠玉长眉若柳双目如潭鼻正唇薄,墨发用一根丝带随意绑着,未曾束冠插簪,额前有几缕发丝散落着,待泠风一拂,显得颇是轻盈。
唔,不得不说,确实也算是个飘逸绝尘的人物!
“见过元君!”方才那与念芷叫阵的天将仙兵见桃花元君替他挡下一劫,忙屈身行礼不胜感激地说道。
桃花元君何等玲珑,目光冷淡深沉地看了他一眼,端着元君该有的架子徐徐说道:“神族重地,你等在此聒噪不遏,若是惊扰了圣驾届时治你一个忤逆之罪,那想来你也不冤。”
那天将战兢兢恐悚悚地仰头望了桃花元君一眼,见他面上风平浪静毫无涟漪,只当桃花元君于他是在危言耸听,却也不敢放松绷弦地打着颤说道:“还请元君恕罪,因见这女子身份可疑,我按例查验,却不料她十分抗拒,是以才弄出了这般纠葛。”
就这么轻飘飘地两三句简言,不仅道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着那责任也推卸的是一干二净,至于过失,一股脑儿地全嫁祸给了念芷,他倒还落着尽职忠守的好名声。
唔,不成想,这九重天上委实的是个藏龙卧虎之地,竟连这样一名小小的纠察天兵也是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现今看来这天宫瑞气馥郁仙泽缭绕真真的是一个“一片冰心在玉壶”的澡身浴德之境地。
我冷冷地在其旁笑了几声,并不答话。
诚然,我却分明,这天垠地荒中的“英雄”,尽皆已入了神族毂中,将这神族渲染的一派澄明祥和,一片的海晏河清。
我性子淡,不惯与人争强辩驳,可早已控不住体内荒火的当事人念芷愤懑不已,不仅怒极反笑地嗔恚道:“忒地长了一副利喙,这般的赡辞巧舌,你家君上可曾知道吗?”
那天将觑了她一眼,不折不屈地说道:“属下本是据实相告,若有断章取义向壁虚构之处,只教我堕入轮回道永生不安。”
他……这便使了个以退为进的法儿,将了念芷的军么?
先时凤念芷大概是气火迷了心窍未能透彻那天将的弦外音,待醒悟过后,登时气的是火冒三丈,蛾眉倒蹙凤眼圆睁,粉面带煞地怒视着那名天将忍不住想要再次祭出噬戾珠来。
我不堪地失笑了几声,称赞着神族的神将果然与众不同,不才本天神修行了几万年,却也被他引得动了肝火。原先我也只是抱着“事与愿违,遘兹淹留”的想法置身于事外,而今么,想来那“堕入轮回道永生不安”的结果太过温和,本天神今儿个闲着也是闲着,便也好心做一回顺水推舟遂他心愿的善事,管教他一语成谶。
“你方才说,是她抗拒你的查验是以才出了这桩事情,对也不对?”我一瞬不瞬地觑着他,心平气和地问道。
“天神明鉴。”他冲我行了仙礼,抱着拳说道。
我往右侧腾挪几分,避过他的大礼,接着淡淡地问道:“若是有误,你便堕入那轮回道永生不安是么?”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瞥了一眼桃花元君,见元君老神在在地神游混沌,方镇定自若威武不屈地铿锵道:“是极!”
我眼眉一绽,口噙笑意地观着正在原地怒目横眉的念芷说道:“既如此。念芷,你可有何说的?”
那念芷满腹委屈惨兮兮地觑着我,摇了两下头说道:“白姐姐,我没有。”
我说道:“那便好。”复又打量了桃花元君一眼,笑道:“白兮不才,可烦请元君今日做个见证?”
那桃花元君不知我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膏子,本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束手旁观,正可心无旁骛地在一旁看我耍威风,未料我早已哗啦啦拨好了算盘,提前将他拉进了水池子里。
他无可奈何地拢着锦袂,满脸生无可恋地说道:“便听小主差遣。”
那群仙兵天将从那元君口中闻得“小主”二字后,旋即犹如徒得噩耗,一个晴天霹雳击在百会顿时呆若木鸡,僵硬着身子强稳住心神便看我如何行事。
一切顺遂妥帖后,我方从乾坤袋内掏出一只传音木鹤,将它捧在手心对着它说道:“替我去请纠察仙官,就说青城白兮有要事烦请他务必赴这一趟。”
传音木鹤张着尖喙一顿一字地说道:“遵从,小主,圣令!”
“快去快回,注意安全。”我抚着它的圆滑木背,颇为疼惜地说道。
“立刻,马上,小主,放心。”说毕,便扑闪着它那两叶木质翅膀上下一动一定格慢吞吞地朝西飞去。
回过头,只见桃花元君目瞪口呆一时失神,凤念芷与那群仙将好奇尚异的将双目盘旋在传音木鹤踪迹消失前的最后一处,久久不肯收回。
我讪讪一笑,干干地解围说道:“偶得的一件传音木鹤,实在献丑的很。”
桃花元君觑了我一眼,神情肃然地说道:“这等奇技仙巧,想来绝非凡品,烦请小主相告之,是从何处得之的?”
想来他很是中意我这只传音木鹤,艳羡之下立即便生了也想着有一只的心思。再观余下之人,连着念芷恐都生了一样的心思。
我不曾料到一只木制小鹤竟会引来是非,勉强笑说道:“此乃是天机,又事关重大,还请仙君海涵一二。”
桃花元君玲珑心肝的人物,见我搪塞敷衍于他,也已猜到事有隐情,于是面有惭色拱手道:“倒是虢灏唐突了。”
原来桃花元君本名虢灏,这我倒是我不曾听说过的。
传音木鹤去的慢,纠察仙官来的倒是不慢,盏茶工夫便盔甲护身雄姿英发地赶了来。至于我那传音木鹤,正木然地落在纠察仙官肩头上打着盹。
“纠察见过小主。”那纠察仙官长得一副威风凛凛虎目威严的模样,却也是个懂礼数知好赖的神仙。
我抬着仙袂泛起一个笑靥说道:“仙官有礼了。今日请你来,原是有桩案子需要你来公断公断的。”
“小主客气了。”那纠察仙官环视了周遭一干人等,笑道:“有用得到纠察的地方,自当万死不辞。”
我一挥手,召回那只传音木鹤后,方才说道:“如此,便借仙官的‘昊天镜’使一使。”
纠察仙官一楞,又见桃花元君一怔,念芷一呆,并着那群仙将神兵一颓。
不再多言,他当即从怀中取出一面通体乌黑的铜镜后,执着把柄小心翼翼地递我说道:“仙镜在此。”
我接过,对着他点了几下头,后又对着念芷说道:“念芷,取一滴血出来。”
她依言而行,径直咬破自己手指滴了一滴鲜红的血珠在那镜面上头,毕,我又对着那昊天镜驱动仙力念了个咒语。不消片刻,一着粉衣襦裙的窈窕仙子便异常清晰地附在了镜面中央。
但见她那时刚从黎宸的积储宫出来,饶过几处仙府景致后,便在我此刻正立着的这处遇上了那几位天兵天将。
后来的情形与我原先料的也不差多少。
那天将见念芷是生面孔遂起了歹意,言词大是轻佻浮薄地调戏了几句,念芷哪里肯依,于是才生了后来的这一遭。
是非经过已然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那名天将瞬然扑在地上,死命地磕头捣蒜求着饶。
我默默无闻地后退几步,一声不发地觑着纠察仙官。虽这天垠地荒里谁都要尊我一声“小主”,可我毕竟只是青城的小主,至于这神族的家事,还是退避三舍避险的好。
纠察仙官见神族竟出了这等秽事,自觉脸面上挂不住,便押着那些个兵将去见了神帝让他发落,至于是老神帝还是新神帝,我也未来得及细问。
我与念芷同那桃花元君告了辞,本想着再往月老仙翁的缘储宫燕坐燕坐,却行了刚没几步,已听得身后陡然声起。
“小主何去?”他叫道。
声音深沉粗豪,原是老相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