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来者蹀躞而至,驱步踱到我跟前颇是隆重一本正经地向我拜行了大礼。见他如此行径我抚额自将苦笑,这水德星君,明知我经不得这等繁文缛节的桎梏,何以每每存心戏弄.
我百般惶恐地托他起身,连连叱于他道:“你这老星君,偏要折我的寿来着。”
水德星君不以为意地呵呵笑着说道:“你乃是青城小主,本已是位望通显,然又兼着……”
见他说得忘性,一时得意露了嘴,我便忙冲他打着眼色,神情略是发窘地打岔说道:“这一位身份显赫,你既不嫌费事,也一并拜一拜吧。”
凤念芷北斗之尊,乃是凤帝荣耀无双的掌上明珠,水德星君虽是天神阶品却也该着按天垠地荒里的礼仪规矩行那参拜大礼。
“敢问上仙……”水德星君食古不化的紧,观那念芷不过上仙的阶品,怎肯随意乱拜,是以梗着脖端着一派天神该有的气度出口相问。
唔,他们神族,上至老神帝老帝后下到仙娥童子一水儿的板正死心眼,这点倒与我青城不同,我那青城山整个野林子里的飞禽走兽尽皆是虚怀若谷降尊临卑,屈高就下之辈,青城仙执赞扬我这小主以身作则,底下人必也有样学样。
我因这神族与凤族素无往来是以叮嘱念芷千万掩好她凤族公主的身份,然经过方才的一幕我亦醒悟,若想在神族这等等级森严壁垒分明的天宫境内行事,没有一层身份遮掩委实是跬步难移的。
“她唤我一声姐姐,老星君可还有甚想问的?”我淡淡地觑着他扯着幌子说道。
水德星君见我说的笃定,便不再迟疑地复又跪在地上对着念芷拜了三拜,沉着声粗着气力说道:“小主在上,水德星君恭请小主圣安。”
凤念芷端着架子板着面孔说道:“星君有礼了,快快请起。”
看她煞有介事地模样,确然是个做惯了主子的料子,较之我却相差甚远。
“谢小主。”水德星君径自拍着尘土,虽自暗忖怎地从未听说过青城小主添了姊妹的八卦,却揣着明白也只能装糊涂。
原以为他阵势浩大的遮挽我会有甚事,忖度了半晌,亦毫无头绪,仔细打量了一番自请过安便不再多言的水德星君更是老僧入定没有下文。
“星君若是无事,那我们可就先行告退了。”我觑了凤念芷一眼,见她面显不耐之色,便轻飘飘地对着水德星君说道。
念芷自昨日在月老仙翁的缘储宫耍过一回子后,登时变得无法自拔,想来也可怜见的,她自小被人簇着在凤族犹若众星拱月,何尝拾得过真挚友情,虽处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却也是“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她曾与我驻在凡间观着万家灯火阑珊时不无感慨地喟道:“观这天垠地荒里,诸神孑然而来伶俜而去,结果其实都是一般的。佳期不曾来,风雨杳如年。白姐姐,我时时在想,其实我与这满天星子有何不同,一样的星光熠熠一样的高不可攀,怎奈百星不如一月,一月又换不来一人心。”
彼时的念芷泪珠盈盈,精神也异常地恍惚。
我亦受她感染,神情不免也有些郁郁寡欢。
百星不如一月,一月又换不来一人心。我以为那也只是念芷年幼之时徒叹悲伤地一时之言,不曾感同身受,终有一日在娘亲同我狠狠八卦过一番凤族的规矩礼仪后,我才恍然透彻那时念芷的满腹心酸与惆怅。
一人心?在这天垠地荒中,谁盼的,皆不过一颗真切切实在在的肉心而已。
我时而唏嘘兄妹皆无,有感于“司马牛之叹”,哪里会料到,大家有大家的难处,小家有小家的自在。
水德星君见我有了顾虑,方才面作难色地说道:“小主若不着忙,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瞥了眼在一旁百无聊赖心思早已化作那雨后初霁的虹霓落在月老仙翁的缘储宫的凤念芷,于是揉着她的绿云千叮咛万嘱咐地说道:“你便可径自去玩耍,不过我与你要约法三章。去归去,万不能再生事端了,可记清了?”
念芷本在那里呆如雕塑快要入了定,倏听得我下了令,先是怔上了一怔,而后又忙不迭地欣喜莫名,再三点头应承着:“念芷谨记。白姐姐,那我先去了?”
我略抬衣袂,笑道:“去吧,记得看清脚下的路,小心些。”
目送着念芷远去,我又径自移到先前坐过的那张石椅上重新坐好,使个眼色招呼着水德星君坐下,他冲我拱手禀了声谢礼。
待他坐定,我很是舒适地调整了下坐姿,并着将右手支颐双眸直当当地觑着水德星君,淡然说道:“若还嫌不够稳妥,我待会在这周围施个法设层仙障你觉如何?”
水德星君讪讪一笑,撑着黑黝黝的脸庞说道:“小主言重了。奈何事出有因才致使我水德现今方要这般小心谨慎,委实的迫不得已,还请小主原谅则个。”
唔,神族这处大染坊确然是非同寻常,竟将这水德星君浸染的也是一嘴的官腔滥调,真真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呐!
我打了个哈欠,撑着懒腰说道:“不知又是谁的耳报神这么快,本小主在这天宫不过串了会门子的工夫行踪竟已传到了水德星君的耳中,难得难得,极是难得!”
他见我面上起了愠色,颇是尴尬地说道:“耳报神自是没有的,也只是昨日经过南天门时,无意撞见小主与那……与那另一位小主上了天庭,方才着人紧盯了盯,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小主若是不快,水德改日登门负荆请罪好了。”
这水德星君素习便是个耿直光明磊落不屑尔虞我诈的神仙,而今又是这般的不愧不怍,我自也是无话可说的。
我左手俛着桌面四根手指宫商角徵羽有轻重缓急地击出一段音律,面子上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淡淡而道:“负荆请罪就免了吧,星君还是说说寻我竟是所为何事吧。”
那水德星君被我呛的咳了几下,待神色平静气泽沉稳后,百般谨慎地转后头左观右视了一番,见一切风平浪静毫无嫌疑,方凑近我黑着浓眉大脸神色肃穆地小声问道:“小主,可曾听人提起过‘魔族’?”
我心头咯噔一下,琢磨着在这一时半霎间,有些事情定是生了波谲云诡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