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过来时便已经在这间客栈里了。乍见刘将军和护卫们,他们三公子三公子的又哭又叫,乱成一团。被五个男人团团围着,我想任何女子都会害怕吧,我一时惊恐万分,挥剑乱指,险些伤了他们。随即我便发现我成了男人,货真价实,不折不扣。为了保护自己,自然远离刘将军他们,不愿与他们有所交集。”祁薇笑笑,语气半是苦涩半是玩笑。
“最初我以为这是一场真实的梦,是梦为什么不醒?所有事都在告诉我一个真相,我身处在不同的世界,一切都不同了。”
“我想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任我如何问,刘将军他们什么也不说。现在想来,是皇子的身份使然,也是怕走漏消息吧,这也怪不得他们。”
郦璟哑然失笑,他笑自己这么容易便接受了祁薇的说辞。祁薇性子沉静温和极易相处,如若始终是她,应该也是值得相交的人吧。可是毕竟代替不了那个人,无论如何不能相提并论。
想到这,郦璟道:“你想回去,他也想回来吧?”
祁薇道:“是的。”
郦璟道:“不管怎样,国都是不能不回的,回去后我们再想办法让你们各自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从今以后,无论何时何地,你要记住你是皇子祁微,这一点请务必牢记在心。回去的路上我会教你我们的礼仪文化,会将三公子的行为习惯,兴趣爱好等等都告诉你,暂时委屈你做皇子罢!”
沉默半晌,祁薇才道:“只能这样了,毕竟国都有他的亲人、朋友,我可以暂时做他。也请你一定帮我寻找回去的方法,我的世界才是我的归属。”
两人对视良久,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诚意来方转开视线。
彼此开诚布公做出承诺,郦璟目的达到便起身告辞,临走前道:“睡吧,如果见了昱尘,告诉他,说允桢已知晓一切,必设法让他归来,请他保重。在那之前,你是三皇子,请信守承诺。”
祁薇以沉默代替了回答,目送郦璟离开,在房门外站了许久才转身回房睡下。
第二日,一行人出发回转国都安阳。
刘德成极重信义,孰轻孰重分得清楚,对自己听到的秘密绝口不提,依然如前般对三公子恭敬有礼,鞍前马后毫无怨言。只是在任劳任怨中夹杂了一点怨恨的情绪,对待祁薇冷冷淡淡的,豪爽热情减去九分只留了一分。
祁薇摇头苦笑,知他难以接受事实,也不怪他。每日有失忆做借口,光明正大的和郦璟学习各种知识、礼仪。她聪慧异常,很快言谈举止上学得九分像,不开口说话便是十成十的三皇子。
郦璟考虑到国都复杂的权谋斗争,又将从祁微处习得的修炼法门教给她,只求短时间内修炼到自保即可。祁微本身天资出众,只因精力全放在其它事上,修炼进展缓慢,换魂之后的祁薇却能坚守本心勤加修炼,几年之后金丹结成,成果斐然。
一路走,一路学,到得安阳,祁薇终于成了三皇子祁微。
刘德成立即引咎辞官,遁世去也。只有郦璟知道,他难以释怀出家为僧去了。
三皇子远游平安归来,女皇陛下自然欣喜万分,宴席上不曾看出儿子任何异常之处。既然太上皇那关得过,郦璟也放下心来。
这时殿试放榜,白连高中状元,郦璟榜眼,各自授了翰林学士和鸿胪寺卿。
白连因是质子,有官无权,被打发去修史书,倒合他的脾性,想修书便去,不去也无人告发,乐得清闲自在。无事便和从前一样去寻祁微玩乐。
郦璟不同白连,他志向高远,能力超群又勤勉,在官场之中练得八面玲珑通透事故,二年后便官至鸿胪寺长卿,可谓年轻有为。
白连与这个祁微相处了一些时日,敏锐地察觉到祁微的不同之处。再三逼问郦璟,终于得到了晴天霹雳一样的答案,此微非彼微!白连倒是很快调整好心态,接受了既定事实,开始辅佐祁微。
游山玩水抚琴唱和的玩乐全部抛却,大小事务一律经他定夺,每日督促祁微修习各种功课,大至国家要务,小至文章书法,真是没个安生日子。好在祁微沉静又有耐心,深谙所处环境之复杂权谋之残酷,因此全心全意做皇子,待安身立命后再寻良策归乡。有郦璟和白连的支持,在政务上很快展露头角,比起真正的祁微,要足智多谋精明干练许多。
五年的时间里,祁微参照自己故乡的国家教育机制变法改革鲁国教学机构。在全国范围内设立小学中学,八岁以上的孩童全部免费上学,太学增立多个分属机构,宽进严出,成绩优异者予以奖励,贫困者减免学费,学业结束按能力和成绩分派到各个郡县各行各业担任要职。
至于商贸,要想富先修路,陆路水路并重。召集国内各行各业顶尖高手,成立东洲商会与各国通商,贸易甚至经营到了海外。在六部之外又亲自创建科研部,提出许多新奇构想,由能工巧匠们研制开发出各种先进的器物用于改善百姓生活。
祁微、郦璟、白连三人殚精竭虑,配合默契,将国家政事做得风生水起。时日多了,三皇子麾下聚集了许多能人贤士,能力超群出众性情沉稳内敛的祁微深得众人敬重。朝堂上竟能与镜王祁恒分庭抗礼,亏他淡泊名利,无心参与党争,并且懂得趋避利害,才能在虎视眈眈的镜王派系旁存有一席之地。
再小心翼翼,也阻不住百姓们对三皇子的歌功颂德之声,一时风头无两,大有盖过两位皇兄之势。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火如荼的变法改革取得重大成效之时,便有人跳出来公然反对,有人暗中生恨,又或许已妨碍某人实施大计。
回顾历史,简直是惊人的相似,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这些暗中龌龊之事郦璟从不同祁微讲,与白连两人时刻警醒,月黑杀人风高放火的事也曾做过,只为保他平安,一旦真正的三皇子归来还有身体可用,这也是郦璟和白连的私心,不曾教祁微得知。
而祁微始终平淡冷静看待一切,喜怒哀乐深藏于心,如演技精湛的艺者,忠实地倾尽全力演给所有人看。他甚至没有察觉,入戏已深,深达骨髓。
相比政事上的顺遂,归乡之事一点眉目也无,访遍仙山神境终是一无所获。经年的失望让祁微深陷愁忧之中。孤独日久已成病,暗里耗损心神。每个不眠的深夜,他一遍遍回忆从前,与家人与朋友相处的时光,那时的一点点愉悦或是悲伤都能成为一剂良药,医治远在异乡的寂冷心灵。
他不快乐,郦璟看得出。用家国责任绑缚住一个自由的灵魂,用归乡鞭策他前行,而希望的终点到底在哪里?
郦璟时常愧疚,祁微信守承诺,不管如何艰难他都做到了。许下诺言的自己却像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空口白话,诓骗于人。或许自己做错了,不该留下他,自由的意志就该自由的行动。可昱尘怎么办?辅佐他就是帮助昱尘,郦璟安慰自己,那颗不安的心也就渐趋平静。偶尔在那双星光一样清透眼眸的注视下,会想起自己的私心,也会替祁微叹息一声命运不公。
白连不像郦璟那样弯弯绕绕,与祁微关系甚密,甚至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他的道理是:“伟大的天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妄自揣测腾格里的旨意是要遭受天谴的。我的三殿下自会有他的人生。既然天神把她送到我们身边,便是天神对我们的眷顾。感谢天神,赞美天神!”
想起白连的话,郦璟心道,或许他是对的,一切自有天意。不是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对祁微渐渐敬重起来了吗,他何错之有?来到这里非他所愿,一个孤独的异乡人需要的是朋友们的关爱而不是憎恨怨愤。
想起这五年与祁微共同经历的风浪,彼此之间的友谊,,郦璟便微笑,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真是一点没错。
郦璟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发现端木云还沉浸在遗憾感伤之中,道:“雯华兄,不必过于伤心,三公子不是好好的吗?”
端木云拧眉道:“我不在的时候,昱尘受了那么多的苦,叫我怎能不伤心。”
郦璟道:“祸福相倚,经那场意外,三公子便改了往日脾性。不再耽于玩乐,潜心修炼,终结成金丹,不知强过我多少倍去。这怎能算苦?”
郦璟在普通人中也算是顶尖高手了,无奈资质平平,再怎样修炼仙法也只能是强身健体罢了。
“这倒是一件宽心的事,从前我常督促他修炼,他总有借口推三阻四,如今不必了。”端木云想起小时玩闹的时光,不禁莞尔,唇边漾出微笑。
郦璟又道:“五年来三公子励精图治,于国于民建树良多,深得民心,太上皇和皇上欣慰异常。纵然朝中权谋相争激烈,三公子也能坚守本心独善其身,这也算不得苦的。”
端木云道:“你说得对。昱尘本性纯善,又处在皇子的位置,为国为民劳心费力也是他该做的,我从不曾想过昱尘如此精明能干。”
郦璟心道:能干的不是他,是另有其人。
“你那时问我为何突然回来,我曾说过只为他。”端木云缓缓道出心结,“自从五年前昱尘入锁妖峰受创到如今,灵麟碎裂为屑,我便时常为他测算,算出的结果……唉……”
郦璟心中咯噔一下,端木云现今的功力如何他不知,可他预卜的能力他还是晓得一点的,当年给他的判词说得一点没错,操持劳顿,费尽心机。他不会是知晓了什么吧?
他急忙问道:“是什么让雯华兄这般苦恼呢?”
端木云无奈苦笑,道:“我那时算筹不离手,入魔却不自知。待到发觉,心魔侵蚀已深,只好潜心闭关修炼。出关后第一件事便是为昱尘推演命理,测得他生气强盛,可是魂魄却像隔着千山万水一样遥不可及。你说我怎不疑惑?见他的样子,与少时性格迥异,判若两人,你说我怎能安心?”
“雯华兄,三公子自云中归来便是这样的沉静性子了,五年来我也试探过,并无不妥,或许你……”郦璟心中打鼓,他倒宁愿端木云不精此道。
端木云打断郦璟,道:“你是想说我测算有误?允桢,不要怀疑我的能力。若我愿,天下事尽皆算得,只是我不想。我为这一人已然日夜煎熬到如今,若不明不白岂能甘心!”
“……”
郦璟沉默。端木云如此执着,使他无法说出真相。他选择沉默,让这件事永远烂在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