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火渐渐小了下去,天色也黑了下来,小雨又淅淅沥沥地下大了。
苏沛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炉子里丢了两块干柴,吸了吸冻得失去知觉的鼻子,望向站在一旁的墨玉:“掌柜的,这都等了一个下午了,那群畜生怕是早就醉死在温香楼了,咱们还是不等了吧?再说这么冷的天,女孩子家还是不要在外面受冻的好。”
墨玉收回愈发冰冷的目光,换了一副温和的表情,对陆芹道:“是了,陆姑娘,这天冷,待会儿吃了东西,便让苏沛和莘儿送你回去吧,免得着了凉。”
“不,”陆芹手里捧着温好的清酒,脸蛋冻得通红,微微发抖,却坚定地拒绝,“我不去,我要亲眼,看着那群混蛋进大牢!”
陆芹如此一说,墨玉便也没有再劝,只是示意苏沛把火加大些,免得真冷到了这姑娘。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木柴添了一块又一块,远处才亮起一点暖黄,若隐若现,却是让墨玉一眼就看到了。
墨玉急不可耐地向前走了两步,随后想起唐锦煌还在此处,便顿了脚,有些不耐地甩了甩衣袖。
暖黄逐渐靠近,显出长灯笼的形状,上面画着碎石翠竹,灯笼柄被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拿着。
院中几人连忙起身,墨玉更是直接冲了过去想要动手,那男子却往旁边一闪,垂首而立,几个酒气冲天红着脸,哭天抢地的汉子便被推搡着倒在墨玉面前。
墨玉被这没头没脑的情况愣住,唐锦煌手里撑着伞,站在墨玉身侧,那持灯的男子便与押人的几人半跪在地行礼道:“秉唐少主,一共五人,全部缉拿在此。”
唐锦煌淡淡地“嗯”了一声,那几人便身形一闪,隐入了黑暗,墨玉这才反应过来,这必是唐锦煌帮忙了。
想到自己空有一身法术,却是粗心大意,半点忙没帮上,反而全赖唐锦煌出手相助,当真丢人,墨玉也不由得脸上微红,别扭拘谨地对唐锦煌施了一个凡间女子的福礼:“多谢唐少爷。”
唐锦煌轻笑一声:“小事罢了,我也并未出什么气力,姑娘还是快快免礼吧,夜深了,趁早审了犯人出了气,咱们也好早些回城。”
“嗯……”
墨玉自觉做了窘事,丢了面子,心里发虚,也没了来时那热血沸腾怒气冲天,反而不自在了起来。
唐锦煌见此,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看向那几个酒鬼,虽然酒气熏天,但是明显被敲打过,倒还算清醒,跪在地上抖成了筛糠。
“可有什么要说的?”唐锦煌也未曾废话,直接问道。
唐锦煌虽然还有些稚嫩,但长年随父亲出入军营,习武操练,生的挺拔,多少也染上了军士的血气,脸一冷下来,整个人气势便不一样了,恍若一个睥睨天下的大将,全然没有十五六岁贵族公子的骄矜。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看上去瘦精瘦精的男子赔笑道:“这……官……官家,小的,听不懂您说什么呀。”
“哦?那我便换个问法。前段时间你们应该见过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唐锦煌略微斟酌着用词,又道,“身上穿的,该是上好的郦丝,窑西人——”
唐锦煌每说一句,那几人便抖上几分。
“他的身上,应该有三五十两碎银,行囊里,还有一张请柬,是赴的,云安城,胡老太爷的寿宴。”
墨玉不明所以地看着唐锦煌,但唐锦煌目光只轻飘飘落在那几人身上,带给人莫大的压力。
“他,人呢?”唐锦煌问道。
那几人都成一团,不敢搭话,唐锦煌便微微一笑,挥了挥手示意下属将人带走:“无妨,我自有手段,让你们说出来。”
“我说我说!”有胆子小的,已经被唐锦煌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带着哭腔求情。
但唐锦煌已然转过身:“我已经不想听了,你去跟衙司说吧。”
唐锦煌说完,那几个人便连半个字都说不出口,已经被暗卫们拖走了。
见人被拖走,唐锦煌才转过身,对陆芹道:“凶手已然就范,衙司定会还你一个公道,天寒地冻,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陆芹守在父亲的尸首旁,早已哭得没了眼泪,只点点头:“多谢公子。”
“客气了。来人,送陆姑娘回去。”
山林间又闪出两个暗卫,一个扛起尸体,一个则默默站在陆芹身后,待陆芹起身下山,暗卫便跟在后面,以保护陆芹的安全。
千莘见陆芹魂不守舍的模样,多少也觉得可怜,便道:“我也去看看,免得她受寒了。”
苏沛见此,担心千莘又行那些危险的针法,虽然千莘的血很有用,但是凡人可不是个个都能受得了那些大补手法的,连忙道:“我也去,给二掌柜的打下手。”
待人走后,墨玉这才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杀的是什么人?”
唐锦煌温和一笑:“他们几人身上穿的便是郦丝,郦丝虽金贵,但达官贵人都嫌郦丝色艳,有股子俗气,平民百姓又买不起,所以郦丝多为富贾彰显身份之用。”
“哦……”墨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偷摸垂眸瞟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
她一醒来便去看了唐雪媛,又不懂得人界的规矩,这身上幻化的衣服便随了唐雪媛的料子。
她穿了这么久的衣服,原来,竟是官家才能穿的吗……
唐锦煌将她的小表情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又道:“这衣服乍一看还算合身,但制作不够精致,收合的针脚也不和顺,绝不是量身定制,而是去成衣店买的现成衣物。但就算是成衣,价值也不低,除了商人,也没有人会带这么多现金,不仅足够买下五套郦丝成衣,还够去温香楼花天酒地,所以,他们所劫之人,一定是个商人。”
“就不能是官家氏族子弟?”
“小官没钱,大官,他们没胆。”
唐锦煌的话并不算难懂,甚至可以说是一针见血,墨玉再次点点头,又道:“那何以见得就是赴的何处的宴,是何方人士?”
唐锦煌轻笑一声:“这便是我寻了个懒,诈他们一诈。前两日京中有人报案,在山林间捡到一具尸体,身上揣着云安城胡老太爷的请柬。由于京中无人认领,官府便着人请胡老太爷家的仆役来认,认出此人是窑西一做瓷器生意的商人,凶手尚在缉拿中。两厢一合,我便想试试,没想到果然如此。”
墨玉解了心中好奇,顿时觉得也没什么意思,但嘴上还是要恭维一番:“唐大少爷英明睿智,为民请命,令人钦佩。”
唐锦煌自小混迹军营,又接触了不少官场事务,哪里看不出墨玉的敷衍,却也无意与她纠结这些东西,便回敬道:“墨玉姑娘济世为怀,路见不平仗义执言,当为我辈楷模。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再晚些,城门就该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