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身穿月白色祭袍的少女巫师暗怀心事的自九层瑶台上恍然转身退下时,紧接着即是一对身穿淡青色祭袍的男女巫师分别手持一枝玉簪和一束流苏玉佩轻步走上瑶台,一片锦瑟笙竽中,男巫师首先开口唱到: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
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
薜荔柏兮蕙绸,荪桡兮兰旌,
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
扬灵兮未及,女婵媛兮为余太息,
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悱恻,
桂棹兮兰枻,斫冰兮积雪,
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
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
石濑兮浅浅,飞龙兮翩翩,
交不忠兮怨长,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闲,
鼋骋鹜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
鸟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
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潩浦,
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
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
……
男巫师一曲结尾之后,女巫师紧随其后轻柔开口: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登白蘋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鸟何萃兮蘋中,罾何为兮木上,
沅有芷兮潩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
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筮,
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
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
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
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
罔薜荔兮为帷,擗蕙幔兮即张,
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
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
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
九疑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
捐余玦兮江中,遗余褋兮澧浦,
举汀州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
……
在瑶台上开口对唱的这对男女巫师其实不知道三十五天之上的湘君和湘妃既然本就是一对恋人,却为何一个住在御水之南的水月殿中,一个住在御水之北的晴雨阁中,也不知这二位神明到底会不会似祝词中记载的这般日日在楚地的湘水之畔私相约会,只知这二位神明心中虽然对凡人无爱,却自来即是有着超脱凡尘的私情爱欲的,许是因为楚地之人世代在湘水之畔过活度日之故,湘君和湘妃这二位神明即是心中对凡人自来无爱,巫师的祝词中也自来未曾让他们和其他神明一般的清心寡欲,冷淡无情,虽然对身为凡人的巫师来说,这一切自来也未曾是有什么不一样的。
接下来就轮到一个白发满头的女巫师在瑶台上为大司命唱诵祝词了: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
令飘风兮先驱,使冻雨兮洒尘,
君回翔兮以下,逾空桑兮从女,
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
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
吾与君兮齐速,导帝之兮九坑,
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
一阴兮一阳,众莫知兮余所为,
折疏麻兮瑶华,将以遗兮离居,
老冉冉兮即极,不寖近兮愈疏,
乘龙兮辚辚,高驰兮冲天,
结桂枝兮延伫,美愈思兮愁人,
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
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可为……
……
……
白发的巫师在瑶台上双手颤抖的捧着一枝献给大司命的珍贵香草,脸上轻轻划过一滴滚热泪珠,她希望能够在大限来临之际得到大司命的恩赐,能够让她在阳世多驻留上几日,能得以活着看到她的孙女梓岚的及箅之礼,及箅之后,这孩子就能成为一个要用自己的一生一世去为神明吟诵祝词的女巫师了,而这也是身为巫族族人此生唯一的存在意义。
但是满头白发的女巫师却知道,这样的祈求是身为凡人的僭越,她也知道大司命在三十四天之上的忘忧宫中并没有对她的祈求有任何微渺回应,因为今日正是她的大限来临之际,所以在瑶台上艰难吟诵完这支她自及箅之日起就已经全心全意的吟诵了一辈子的颂神祝词之后,终于还是缓缓倒落在炎炎烈日之下的九层瑶台上气绝身殒,性命归无……
大巫祝无奈的命人将白发巫师的身体匆匆自瑶台上抬下,她的孙女梓岚现下虽然正在瑶台下以童女之身侍奉着各位巫师的祭袍祭酒,但是按照规矩,她现在还未到及箅之日,不能伸手抚摸身为大巫师的奶奶身体,她的父亲和母亲几年前已经先后病逝,奶奶和叔叔是她在这世上的唯一亲人,但是她的叔叔现在却一样不能代替她伸手抚摸在奶奶身上,因为她的叔叔现在正在瑶台上为少司命吟诵祝词:
秋兰兮蘼芜,罗生兮堂下,
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
夫人自有兮美子,荪何以兮愁苦,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荷衣兮蕙带,倏而来兮忽而逝,
夕宿兮帝郊,君谁须兮云之际,
与女沐兮咸池,晞女发兮阳之阿,
望美人兮未来,临风祝兮浩歌,
孔盖兮翠旌,登九天兮抚彗星,
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
……
……
梓岚的叔叔一曲祝词还未曾彻底吟诵完毕就已经被大巫祝愤怒的命人自瑶台上拉扯下来,拖去一边重则五十苔杖,因为他在瑶台上胡言乱语,竟然说凡人喜爱看少司命在忘忧宫中和她父亲大司命一起在御花园的未央池中宽衣沐浴,因为怕这样的失言当真触怒到忘忧宫中的少司命,气忿之下让楚地孩童夭折殆尽,才在盛怒之下命人将这个满口胡言乱语之人拖下瑶台重则五十苔杖,他知道这五十苔杖下去此人非死即残,但是也只愿借此能够稍稍平抚一下天上神明怒气,因为天上神明一旦怒气攻心,人间百姓难免灾劫连连,生灵涂炭,虽然近年来楚国在宣王治理下日渐繁盛,但是因为数月前和魏国的一战,国力损耗甚大,急需风调雨顺的休养生息数年,充盈人丁国库,不然难以对付日后的齐,魏,赵,韩,秦,燕联手攻打,到时楚国八百里山河就当真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了,所以现下自己即是断然下令将这个满嘴胡言乱语的渎神之人在瑶台下当场杖毙,也并不算是什么草菅人命的残暴之举,虽然如此一来,梓岚在这世上,就只有数十同族之人,而没有任何一个血脉亲人了……
所以天赐九歌中的最后一篇祝词就这样在瑶台下的一声一声杖责惨叫中匆匆开始被吟诵起来: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宴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於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雷填填兮雨冥冥,风飒飒兮木萧萧,
怨公子兮怅忘归,思公子兮徒离忧……
……
……
待到天赐九歌中的九篇颂神祝词全部吟诵完毕,大巫祝开始走上九层瑶台带领全体巫师完成最后的礼神仪式,梓岚见瑶台之下已经再无一个巫师侍立,趁机上前抱着奶奶的冰冷身体呜咽痛哭起来,呜咽中,她偶然伸手摸到了奶奶一直收拢在祭袍之内的一副古老卷轴,将这幅古老卷轴自奶奶的祭袍中用力拉扯出来之后,卷轴在拉扯中悄然徐徐展开在梓岚眼前,卷轴上的篆书字迹梓岚倒是些许认得一些,因为这幅卷轴上记载着的,正是父母自幼向她讲述过的那些上古时代的众神本源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