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许久许久时辰里,一袭青衫蔽体,霓裳半卷的清逸身影,就这样在隐仙山上那间历经无数日月消长四季轮回的宽敞竹屋轩窗外一身沧桑的寂然而立,而轩窗内那张清香弥散的斑驳竹榻上,昏睡已久的清宁神女一睁开眼睛,就发觉到轩窗外一缕一缕的如水清风在寸寸炽烈阳光的和煦普照下正肆无忌惮的温柔吹拂在她身上,现下正是四月时节,竹屋外的青石小路四下曲径通幽之处,自是数不尽的松竹梧桐照影,杨柳榆槐随风,枝头花开花散,朵朵引蝶招蜂,树下嫩草染露,千万草虫争鸣,竹屋廊檐外几许绿竹幽影斑驳摇曳之间,一缕如水清风蓦然吹过,不远处一丛花树下一泉横波碧水,渺渺潺湲的清澈碧波上一时间落花朵朵,飞花片片,清宁意乱神迷之间懵懵自斑驳竹榻上仿若无知无觉一般痴痴翻身而下,在一缕清风拂面中径自从竹屋中顺着翠绿廊檐一直走到那一泉潺湲清澈的横波碧水前,俯身轻轻伸手捧一捧脚下这一泉明澈如镜的清波澈水,瓣瓣落水残花半掩之中,仍旧是那昔日里的一绾云卷青丝半掩,一双翦水双眸清澈,眉间一点朱砂点染,身上一袭蕉叶披风半卷,胸前几许桃珠璎珞垂肩……
隐仙山上阵阵鸟鸣虫动之声,声声颤动着清宁身后这个玉指翻转之间以绿叶为刀,青枝为剑,手中一柄青枝嫩叶的绿竹权杖,腕上一串晶莹碧透的葡萄石手串的世外仙姝少年一剪出尘脱俗的似水容颜中那忘愁净水一般清净明澈的翦水双瞳中几许澈水含愁的深湛眼神和目光,清眸流转的一瞬,她在一泉清澈倒影中看见他横波澈水的翦水双眸中冷冷清清的寂然倒影出一剪已经在凡尘人世中溘然沾染上这红尘大地上的太多太多爱恨苦孽和恩怨夙仇的沧桑剪影,而现下,在这一剪止水波澜的沧桑剪影一双清澈深湛的翦水清眸中,却当真是一脸温柔却又满目沧桑的含眸定睛着眼前这个清瞳翦水,眉睫卷曲,青丝被肩,容颜清澈的妩媚少女眉间那一点清莹水润的朱砂胎记点染,月轮点点间七殊瑶华云纹惊鸿初现……
“皇妹……”含眸轻唤之间,只见一袭容颜似水消魂妩媚的仙姝剪影恍然之间云鬓花颜的淡然回过一双冷冷清清的翦水清瞳来,“妖精,你错认了人了,本宫可未曾记得自己何时有过一个楹花碧玉簪子成精的皇兄,”她说。
“刚一见面就被惊吓的一连几日在竹榻上昏睡不醒,皇兄现下这个楹花碧玉簪子的真身,当真让你这样激动?”
“哼,女娲上神座下还有个玉石琵琶精当差,咱们雪楹花境的花皇跑去昆仑山上修道,硬生生将自己从一只楹花精给修成一只女人头上插着的玉簪子精,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冷冷看着他的眼睛,“只是你现在的真身已经是这支楹花碧玉簪子了,连昔日花皇手中的雪楹权杖也沦落成为这样一根返璞归真的绿竹权杖,你现下还有心情继续来当雪楹花境中的花皇圣主吗,”她说,“现在还迟迟不去齐云山上将云中君抓来解除雪楹花境封印,难道你现今还在惦记着腕子上这串葡萄石手串,本宫该说你是生死一场大彻大悟,还是像从前在云梦城中那样的记吃不记打……”
“你不是一样如此,既然已经什么都想起来……”一半是心慌意乱,口不择言,一半是幡然惊醒,大惊失色:
“你不会又打算对他用六欲焚心丹,然后……”
“皇兄勿急,今日天气晴好,阳光普照的,虽然本宫是颗胎珠时就有六识和记忆,但是毕竟此世可也是初次见到皇兄真颜,至于那六欲焚心丹的炼化之法,本宫当初在皇兄身内温养时虽然听皇兄你说的一清二楚,但是自从记忆缺失之后,却也只是仅凭着一点散碎回忆胡乱炼化出来,”她忍不住淡然笑笑,“其实即是用了那枚六欲焚心丹,清宁也以为,兴许在云中君的那一段缺失记忆中,本宫当真一直只是皇兄你在他心中一个弥补替身。”
“胡闹,一个女儿家这样满口胡言乱语,岂不无端招人笑话。”
“可是若非如此,皇兄你当日在尘寰玉洞中又怎能侥幸得来这一线生机。”
“哼,什么一线生机,这条命本是皇兄自己拼力争来,”花水清鸢忍不住潸然叹口气说,“尘寰玉洞中虽然灵气充沛,但是玉簪子里的残缺元神也是足足吮吸了数千年天地灵气昆仑精华才得以渐渐修复完整,那时元神中的一缕残魂虽然终于醒转过来,但是却因元神已经和玉簪子彻底融合簪子上又有这串葡萄石手串箍着,就像被封印一般连去投胎都投不了,”他含眸之间忍不住眉心一点雪楹云纹妖华熠熠,“皇兄那时的绝望痛苦也非是三言两语能够言说,只得又硬生生在尘寰玉洞中吮吸了数千年灵气,才终于等到巫山之巅上的荧惑守心和白虹贯日两大异象交汇,激发起来你身内残存下来的一丝七杀残力,因而牵连了玉簪子中的七杀之力瞬时爆发,才让皇兄这个玉簪子本体借此力得以瞬间脱胎换骨修成人身,样貌却倒是还和从前一样,但是眼下这个碧玉簪子真身,即非无情之身也非有情之身,对世间情感自然也已经淡然许多,只是还在心中放不下你这个从未有缘得见真身的血亲皇妹而已,”他说。
“无妨,自来最是无情帝王家,”清宁说话间忍不住淡然笑笑,“皇兄在上,其实,一个隔层肚皮的异母妹妹,记得起来,记不起来,却又有何不一样的,”她含眸凝睇之间,不知不觉的,已经恍然一眼深深刻在他一双横波流转的翦水清瞳之中,“只是,如今你师尊却是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说,“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本宫早就以为,心机深沉,六根不净,他这个齐云山上的修道之人,只怕本自即是白当了的,只未料到,之前在隐仙山下时,他竟然还想要对本宫动手,当真是不可救药至极……”
“无妨,自来债多不愁,破除雪楹花境封印,血洗齐云山,扫平凌霄殿,咱们前仇旧怨一起了账,”隐仙山上一抹清风云卷碧水如天的淡青烟水之间,他忍不住涩然笑笑,倏忽之间在隐仙山上一片风轻云淡的淡青烟水之中难以抑制的潸然落下几滴逝水清泪,一句皇兄在上,一怀纷扰愁绪,几多伤心落魄,落魄中,几许逝水清泪,一抹红尘寂寞,脚下亘古红尘大地,一切万物,生机盎然,天上万缕阳光普照,孤鸿掠影,清风云卷,已经记不得几千几百年了,昔日的云梦城中,亘古的昆仑山上,一切前尘过往,恩仇积怨,到底是善是恶,是劫是缘……
(二)
四月天里的大理城,天气晴雨最为变化莫测不过,自来有“洱海之边,晴带雨伞”之说,方才天上还晴空万里,烈日当头的,转眼间一阵清风吹来一片阴云滚滚,这大理城里登时间细雨绵绵起来,路边行人纷纷撑伞四散,躲在街边店铺廊檐下遮风避雨,只是这绵绵细雨才不过白雨跳珠乱入船了不到半个时辰,忽然一阵卷地风来忽吹散,大理城中又顿时间晴空万里,烈日当空起来,街边上的地摊货郎又开始扯开嗓子吵嚷叫卖起来,引的街上行人纷纷驻足,花水清鸢因为时下心中十分不喜凡尘之中纷扰吵闹,一气之下带着清宁在洱海之畔径自来到素以山清水秀清净出尘著称的点沧山山顶上面,这里山水清幽,游人渐少,山间亭台古寺淡然清净,林间青石小径青痕斑驳,在点沧山顶上放眼一望,整个洱海晴雨碧水清波尽收眼底,花水清鸢他心中总算感觉到十分满意,终于转回头来开始平心静气的和清宁开口商议他之前所言正经事情:
“皇兄终于决定要上齐云山上去了,”清宁一瞬之间忍不住心花怒放的微微笑笑,“但是在那之前,真的不打算先去云梦城中看看?”
“时过境迁,前尘已远,去和不去,又有什么不一样的,”他在点沧山山顶上一片阳光普照云淡风清之中冷冷清清的淡然涩笑着说。
“皇兄,杀人未遂和非法囚禁,哪个罪名更加大些,”清宁一念之下仍然是忍不住含眸微微笑笑,“所以在皇兄你心中,现下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在花境解封之前,什么打算都是空的,如此严重的地气流失之下,封印花境,他本就没打算给雪楹一脉生灵一条活路,”
“所以,皇兄你……”
“放心,现下还不到报私仇的时候,”他说,“花境解封之后,若是族众损伤不算太大,不妨先看看东皇一脉和天帝一脉鬼打鬼……”
“皇兄你就是嘴硬,说来说去,你就是在拼命给自己找理由让他先多活几日,”清宁听了之后忍不住淡然笑笑,“七杀命格现世即是天意难违,皇兄你却又为何非要一心逆转天意不可。”
“确是,若非我在尘寰玉洞中亘古沉眠,本该千年显现一次的荧惑守心和白虹贯日,也不会历经这样长久时日,才再次在巫山之巅上空倏忽现世……”
“那是皇兄你在昆仑山中修行日久,感念上苍所致,不过好像,一样也是他在修成太上忘情之前必要的一次劫数,”
“七杀命格之力足以毁天灭地,他身为清净天上尊神,心中一捻私心尘念想要强行化消预感中的三界之劫,却倒也算是他的责任本分,”他说,“只是不该如此是非不分,对天帝觊觎雪楹花境地气一事视而不见,助纣为虐到如此地步……”
“皇兄,前日里清宁见你左肩上有一块血红淤痕,想必是当日在凌霄殿前,他将你一掌逼入五雷阵中时所留,已经穿透身体深深刻印在你元神中了,才会在如今这个玉簪之身的肩头仍然清晰显化出来,如此刻骨铭心的深仇旧恨,虽然东皇一脉现今落魄至此,但是皇兄你在心中,当真不会怪我当初非要跑去清净天上当一个尊贵神女……”
“无妨,雪楹花境的公主,神女当得,魔妃也一样当得……”
“皇兄,那,你可愿意让清尘叫你一声舅舅?”
“愿意,”
“皇兄在上,清宁在此谢过皇兄无上恩赐……”
“谢什么谢,皇兄虽然身子已经成了玉簪子,七情六欲却是还在,哪有舅舅不认外甥的道理,”他说,“只是千万记住,皇兄现下的称号是祸世楹皇,非是从前那个匆匆平叛登基的雪楹花皇,天道不公,初心染尘避无可避,苍天无眼,就光明正大的当一个毁天灭地的祸世妖孽又能如何……”
说话间,他一念恍然之下轻轻伸手抚了抚自己肩头那一抹刻骨铭心的殷红血痕,溘然之间淡淡阖闾起一双深湛眼眸,在点沧山顶上一样风轻云淡的淡青烟水之中又一次难以抑制的潸然落下几滴逝水清泪,昔日隐仙山下的雪楹花皇,今日隐仙山上的祸世楹皇,但是,终是一念避无可避的初心染尘,红尘落魄,落魄中,几许逝水清泪,一抹红尘寂寞,脚下千倾洱海碧水,清波澈水,水天一色,天上万缕阳光普照,孤鸿掠影,清风云卷,已经记不得几千几百年了,师尊,这世上没有后悔药的,回不去的是过去,求不得的是当初,有些人,一旦放手,就再无后悔药可吃,有些人,一旦爱上,就再无回头路可走……
(三)
……
……
几日之后,一片苍松古木,遮天蔽日,林溪飞瀑,烟水迷离的齐云山上,一缕仙云袅袅,几许飞瀑流泉,放眼松竹斑驳,千朵梨花踏雪的千仞倚云峰上……
……
……
虽然弹指一念之间,已然是数千年白云苍驹,岁迁月流,但是烟云缭绕,青峦叠嶂的亘古齐云山上却又能在一日一日的仙音渺渺中荡漾起几许纷扰波澜,倚云峰上一阶阶青石斑痕,一缕缕清风四散,放眼望,流云下几多苍松古木半掩,清风中几许山溪飞瀑清湛……
其实,这是花水清鸢此生此世从未有缘来过的地方,虽然南华上仙在妖族中的名声多少要比武当山上的真武大帝好些,但是即是在数千年前,天庭神仙里他也只认识一个云中君,现今更是如此,所以此次上来齐云山上,他只是来找云中君的,至于其他闲杂人等,即是那个自称是齐云一派掌门之尊的南华上仙,只要胆敢出手阻拦,也一样是一巴掌飞出去三丈余远……
却倒是差点忘记,他现下的道号是逝水尘徽,自恃是被元始天尊看中之人,就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独霸在这灵气充盈的千仞倚云峰上,但是这一次,只怕是那个长年在上清天上自命清高的元始天尊,也一样护不下你……
花水清鸢虽然自幼在隐仙山上过惯了采药炼丹的清净日子,灵台本该清明净澈的很,但是自从亲身尝过五雷阵滋味之后,在尘寰玉洞中漫漫数千余年的亘久挣命时日里,却早已是愈渐让他的清明灵台昧尘染垢,孽障沉沦,一夕修成人身,涉身红尘之后,眉眼之间更是日渐凝结出一抹消解不去的凶残戾气,只是轻轻自倚云峰上的一泉清溪碧水中伸手捧上一捧清水,淡然洗去脸颊上那一抹昔日里雪楹花境中皇权帝位艰难争斗和以移花圣令逆天而行的刀光血影中愈渐沾染上的血染凡尘,才当真溘然显露出来他出尘脱俗中海风一般温柔寂寞,云水一般清净明澈的洁净面容和轻盈轮廓,一样还是昔日里的一绾青丝半掩,难遮双眸澈水含愁,眉间一点朱砂点染,身上几许桃珠璎珞披散垂肩,不一样的只是,指尖这一串让人刻骨铭心的葡萄石手串上,早已被他以一枚亲手炼化的回神丹药气淬炼多日,纵是逝水尘徽此时已在倚云峰上修行的如何六根清净灵台清明,前尘往昔一念而起纷至沓来,也只消这一串葡萄石手串放在他掌心间的恍然一瞬……
……
……
但是,或许是自己多心了,而今的倚云峰上,时隔数千年荏苒岁月之后再一次在清风云卷中四目相对的一刻,那一双自云梦城中初见之后亘古未变的横波深湛的翦水双眸,出尘脱俗的清丽容颜,云水清澈的轻盈轮廓和淡青如水的清净身影在自己眼前恍若隔世的一抹阳光普照中淡然点染出的那一剪仿若是齐云山中烟雨伴晚风迷离,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淡淡海风般寂然落寞的仙姝剪影,让他一瞬之间忍不住不可名状的迷惘爽然,潸然泪下。
流霞与孤鹜齐飞的一瞬,时间悄然的自清凉如水的寂寂晚风中荏苒流逝,晚风中,他看见眼前这个浑身上下似有若无的四散笼罩散播着一股子齐云山中浮云澈水四时花开的清逸灵气的生死仇敌在一捻袅袅仙云的缭绕护持中横波流转的淡然蠢动蠢动自己水润卷曲的黛青眉睫下那一双清澈深湛的翦水清眸,“喂,方才就是你为了跑来倚云峰上见我,将齐云山上弟子打的落花流水?”他冷冷看着他问,“难道你竟不知齐云山中那一片如雪梨花林中为何长年梨花盛开的吗?”他说,“但是本座看你模样,只怕是未必能有去那片梨花林中修行的福气,因为那片梨花林里,收不下似你这样眉间戾气如此之重的妖精。”
“哦,既然道眼已开,那你现下却倒是仔细开眼看看,本座现今到底算是个什么妖精,”花水清鸢眸光流转之间冷言问他。
“没想到竟然是你,看来昆仑山上灵气充溢确是不假,不然一只被东皇尊神一掌打回原身的玉簪子精怪,本该自此永世沉眠在尘寰玉洞之中才对,”道眼观世之下,他淡然叹口气说。
“昆仑山上灵气充沛确是不假,但是这条残命,本皇却也当真是耗费数千年时日才苦苦争来,”他说。
“方才听一个前来报信的道童说,你现下住在隐仙山上,自称祸世楹皇,但是隐仙山下的雪楹花境早已被封印亘久,”逝水尘徽清眸流转之间忍不住淡然笑笑,“你这个光杆子楹皇怕是在隐仙山上也很寂寞,”他说,“不过即是特意前来倚云峰上寻我,那你此次前来,到底是来求签还是算命?”他问。
“都不是,只是前来用一串随身之物,些许换些山下清茶点心的银钱。”
“嗯,既然来了,就是有缘,”逝水尘徽说话间已经轻轻将左手掌心伸出张开在花水清鸢眼前,“到底是什么随身之物,立刻取出来让我过目就是,”
“怎么,才数千年时间,当真不记得了?”花水清鸢说话间已经将那一串被回神丹药气淬炼过的葡萄石手串轻轻放在逝水尘徽掌心,只一瞬之间,一捻回神丹药气清香四散之下,一花一叶一浮生,一木一石一净土,一笑一念一尘缘,一云一尘一清净,只是这齐云山上的一云,一石,一草,一木,一人,一念,于这三界众生,三千红尘之中,当真有什么不一样吗,前尘往昔,前仇旧恨,纷至沓来,一瞬之间,是劫是缘,是情是怨,当真一切都是劫数,石是云之根,玉是石中皇,他今日已是隐仙山上睥睨三界的祸世楹皇,而自己,却已沦落成一个齐云山上的修道凡夫,七杀命格再现尘世,自己却已经身落凡尘,虽然东皇一脉现今落魄至此,但是若是他一时冲动之下再起心要打上无极天凌霄殿去,三界浩劫,生灵涂炭之祸眼看着已是避无可避,除非……
……
……
“好,很好,一串清净天上再寻常不过的葡萄石手串而已,”逝水尘徽说话间已经轻轻将掌心这串回神丹药气清香四散的葡萄石手串在措手不及之间一弹指又紧紧箍在花水清鸢左手腕子上面,“送出去的手串泼出去的水,怎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他说。
“哼,已经放手的弟子,本该也没有再次收回来的道理,只是本皇眼下并没什么心情理会这个,本皇只问你,澜沧江畔的隐仙山下,你现下,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是清宁要你来的?”
“那又怎样,”
“当然,你来,她来,本就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其实,即是兄妹二人此次一起前来倚云峰上找他兴师问罪,那却又有什么不一样的?清溪飞瀑旁一棵枝繁叶茂,遮天蔽日的千年银杏树下,逝水尘徽心中忍不住一颤一颤的徒劳镇摄着自己无垠心海之中那纷纷扰扰的凡尘之念,净水波澜,齐云山上的一草一木,一云一石,一花一叶,一人一念,于这三界众生,三千红尘之中,当真又有什么不一样吗?
是啊,本没什么不一样的,齐云山上,仙音袅袅,齐云山下,花谢花开,血染江山的画,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水墨丹青的无情天地,怎敌得过你云卷风清中恍若隔世的阳光普照之中那一剪海风轻抚般寂然落寞的仙姝剪影,那一剪容颜似水,轮廓轻盈的仙姝剪影在倚云峰前看似飞扬跋扈,嚣张霸道的一缕音容笑貌,几许戏谑作践,却当真注定了自己这一生一世一辈子的苦孽沉沦,万劫不复,放眼齐云山下,水阳江畔,那熙熙攘攘,喧嚣嘈杂的三千红尘纷扰,那仿佛注定是他将用一生一世去永恒护佑和守卫的众生皆苦的凡尘,烟水无情的大地,但是,天地不仁,四季轮回花开花落,道法无边,浮生寂灭生死一念,任何守护都是有代价的,他知道,而他,对这个三千红尘人世最天经地义的守护办法,曾经却只有一个最避无可避的杀字……
所以,含眸凝睇的一瞬,他感觉到自己湛蓝色的清澈双眸中冷冷清清的寂然滚落下几颗逝水的清泪,许是因为他的眼眸之中已经溘然沾染上这红尘大地上的太多太多苦孽沉沦和刀光血影吧,那一双湛蓝色海水一般的深湛清眸之中淡然滚落下的几颗逝水清泪,最终还是被他自己恍然之间给执手深深擦拭掉了,水墨丹青的画,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
……
……
(四)
虽然现下只是一个道法不精的人世凡胎,但是雪楹花境的封印亘久之前既然是自己亲手施下,自然,而今只要拼尽一身道法,即可强行破除化消,只是连逝水尘徽自己都没有想到,亘久封印之下,雪楹花境中的千万生灵族众因为地气流失严重而渡五百年一次天劫失败身死之人不计其数,即是当初花水清鸢耗费自身真元补充地气,也仍然是难以为继,但是因为封印同时阻挡了天雷天火之劫降下,渡劫之人尽数是因风劫而死,但是风劫自来和天雷天火是不一样的,并非上天降下,而是自身中因修行到该渡劫之时诱发的真气狂躁暴冲所致,因而风劫最初只是封闭心窍,继而引动元神狂躁脱出身体,元神一旦脱出,魂魄离体之下,身体自然会随之化灭,要想渡劫成功,只需在元神脱出之前强行运功打通心窍即可,但是无情一脉众生身内本来并无元神,缺失命魂的二魂七魄不会轻易脱离身体,因此上无情一脉众生自来极少有渡不过风劫之人,所以眼见得雪楹花境故土上一片族众横尸,不管花水清鸢和花水清宁兄妹二人心中多忿恨难当,一直在一旁灵台清醒的逝水尘徽却早已在心中断定这一片横尸现下只是因地气流失严重而在渡劫时心窍未能及时打通而已,他们身内二魂七魄尚未脱体散化,只是因心窍封闭而长年沉眠,处于假死状态,现今只要能助他们打通身内心窍,魂魄也会随之醒转过来,如此即可死而复生,恢复如初,只是想要助如此众多无情一脉生灵全数打通心窍,现今只有一个办法,逆转他们身内尘寂真气,你逆风之力打通心窍,而火助风势,以火攻为上,但是火又不能太盛,不然会焚化真身,水可消火,冰可化水,自己身为三界云雨之神,身内又是先天灵炁所炼化而成的冰灵根,为今之计,只有让花水清鸢以七杀之力将自己元神焚尽,才可让雪楹花境中这一众假死族众顺利渡过风劫,起死回生,这本是当日自己在雪楹花境中亲手做下之孽,今日如此偿还,也是未为不可……
……
……
其实当真在雪楹花境的仙脉灵泉之畔以身内七杀之力亲手将一捻三昧真火引燃在眼前这个一身青衫素袍的昔日三界云雨之神身上时,花水清鸢只是在阖闾眼眸一次一次的在心中说服自己眼前之人本是雪楹花境亘古灾劫的罪魁祸首,如此下场也只是弥补过失,血债血偿而已,但是他现下毕竟只是一介人世凡胎,三昧真火焚灭凡身之痛,又岂是清湛火焰中那一双安然紧闭的如水清眸能够淡然遮掩住的,凡身化灭之后即是元神中的灵炁散化,若非先天灵炁如此源源不断的流散而出,随风散化在雪楹花境全数假死族众身内,他们也不会这样在历经亘久沉眠之后还能这样轻易的起死回生,恢复如初,但是待到全数族众都从地上爬起来恭迎自己这个在昆仑山中亘古沉眠的祸世楹皇之时,逝水尘徽却已经在仙脉灵泉之畔只余下一缕气若游丝的残缺元神,和当日五雷阵中的自己又是何其相似,都说是天道好轮回,但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面对着眼前这一缕气若游丝的残缺元神,花水清鸢心中却倏忽之间不知因何而隐隐泛滥出来一丝淡然轻叹,之前,自己一直以为他为了维护天庭弃了自己,但是今日,自己一样也是为了雪楹花境弃了他,虽然当初,这条性命是自己在昆仑山中历经数千年岁月苦苦争来,但是上天好生,天道法则下,处罚本该轻于罪孽,而今,换自己来为他这一缕残缺元神争得一线生机又有何不可……
……
……
虽然西王母所居瑶池守卫森严,但是花水清鸢还是顺利自瑶池中盗来一颗千年青莲子,在以雪楹一脉真力将逝水尘徽一缕残缺元神融合入这颗千年青莲子之后,花水清鸢让清宁在花境中暂代自己花皇之位,因为他知道昆仑山中有一池冰寒彻骨的亘古寒潭,既然逝水尘徽这一缕残缺元神曾遭受三昧真火剧焚,那将这颗融入他这一缕残缺元神的千年青莲子抛入昆仑山中那池亘古寒潭中孕化莲身,自然能够化消掉他这一缕残缺元神上的火焚伤痛,如此自己也算是自此和他两不相欠了,或许在青莲之身孕化而成那一刻,自己和他此世师徒缘分,也就该彻底恩怨两清,风清云散掉了……
花水清鸢一念之下随即携着手中这一颗不知是恩是仇是情是恨的千年青莲子匆匆自雪楹花境动身赶去千里之遥的昆仑山上,清宁在皇兄动身之后,才敢在仙脉灵泉之畔悄然落下来几颗不知是何滋味的清冷泪滴,她此时并没留意到身后的孙小福已经默然不语的陪伴着她在此不知几个时辰,却始终不知该如何上前安慰,因为他此次并非是直接自齐云山下而来,当日清宁和沐花云冲自齐云山下的云水客店中退房离开时,他就一直默默跟在二人身后,因此上对祸世楹皇之事早已了然于胸,他此次正是为了这个祸世楹皇而来,因为在得到自己传回去凌霄殿中的消息之后,天帝就很快派恩师白泽来澜沧江畔匆匆见他,因为七杀命格之事非同小可,白泽希望小福此次能够将三界安危之事责无旁贷的一肩担起,毕竟此次是他在天帝一众皇子皇女中出人头地封官进爵的一个绝好机会,万不可轻易错失。
孙小福乍一听到白泽口中之言,虽然心里已经猜到必是为了花水清鸢可能会再次去凌霄殿中寻仇一事,但是却还是在心里更加担心此事会不会牵连到清宁头上,白泽虽然打心底里气恼他都这时候了心里还是只想着一个根本自来未曾将他这只杂毛猴儿放在眼里的落魄神女,但是却也直白告知给他此次任务却倒是还当真少不得要牵连到这位尊贵神女身上。
“不行,天帝的死对头既然只是那个花水清鸢,为何却要如此一直抓着清宁不放,”小福气急之下愤怒质问,“有本事现在就派十万天兵去昆仑山上,把云中君这个东皇一脉余孽直接斩草除根。”
“事情若是如此简单,还要你来做什么,”白泽气恼说道,“你虽自小在蟠桃园中,难道一点听不见天庭众神仙真圣口中那些闲言碎语,”他问,“难不成你也愿意日日听那些神仙真圣经日里私下嚼咱们凌霄殿的舌头根子,说什么当年凌霄殿是云中君一人护下,咱们去打东皇一脉是忘恩负义?”
“呵,连凌霄殿中的神仙都敢说这话,”小福眼珠一转之下反而咧嘴笑笑,“这好像是恩师你的失职,”他说,“不过恩师你在天庭中的名声自来不好,想必对此也说不响嘴。”
“哎,谁让咱们都是好人呢,要知道能让人当面说出来一个坏字的,还真的不算是什么极坏之人,真正的坏人,你只能开口闭口的说他的好处,不然可是会很快大祸临头的,”白泽无奈,“坏到让人不敢说一个坏字,只敢四处说他多好,才真正是坏到一定境界之人,”
“确是如此。”
“所以你的机会来了,”白泽突然之间两眼放光的咝咝看着他说,“其实现在,虽然云中君和花水清鸢之间已经算是生死仇敌,但是他二人之前毕竟曾是师徒,云中君对花水清鸢的影响可是刻进骨子里的,所以现在花水清鸢会不会再次打上凌霄殿来,甚至一怒之下毁天灭地,三界倾覆,只怕都只是云中君一人能够掌控,”他说,“但是这样局面却是天帝现在心里最不愿意见到的,他可是在心里一句也不想要听到什么凌霄殿当年是被云中君一人护下,花水清鸢要不要毁天灭地只在云中君一人身上这样言词,”白泽忍不住无奈叹道,“所以天帝希望你能趁着二人之间现在恩怨积深机会,借着曾经出手相救清宁神女这层恩惠,设法取代云中君成为花水清鸢心中最为重要之人,只要你能够顺利成为花水清鸢心中挚友,他要不要毁天灭地自然就会落在你的身上,只要花水清鸢此后不再被那个云中君影响什么,你就成了大家口中一肩担起三界安危,护下凌霄殿的一大功臣,从此大家落得耳根子清净,却不是很好。”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