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岁约莫十一二的丫头,跪在地上,朝露湿重,沾湿了她跪在青石地板上的一双膝盖,面前盆里烧着的,是自己娘亲遗下的衣物,灰烬飘飞,伴随着她的哭声慢慢飞升。
一渺晶蓝的灰烬,也随风扬起,饶有灵性地落在花颜的窗头,又轻飘飘地落在花颜的鼻息下,花颜一呼吸,就吸了进去,面上的表情也渐渐变得不大对头,眉头紧锁。
她在梦境里看见自己了百年前的一位故人,韩羽殇。
百年前韩羽殇为狐妖族族长,雷厉风行,法术了得,那年茅山道士发现了桃园之境,重踏而至,打着匡扶正义的名号,要将桃园中的妖精一锅端了。当时,桃园中的妖精和花颜惜月一样,未经世事,不懂世故,面对众道士的进攻,手足无措,唯有老桃树一人相抵抗。
好在那时候的狐族也在昆仑下休顿,韩羽殇与同整个狐族,保全了桃园,驱走了茅山来的道士,在花颜和惜月被道士捉去时亦是奋力相救,至此还将整个桃园加防结界。可以说她们姐妹和韩羽殇有过命的交情。
但眼下,这位故人面上忧容,泪流不止,使劲拉着她的手就像拉着救命的稻草,嘴里费劲说道:“颜儿,帮帮我,帮帮我。”
“羽殇姐姐,你这是怎的?”
“我已经死了。”她轻闭双眸,很是绝望。
“什么?!”她如何相信,她的一字一句。还没等她问个明白,韩羽殇的影子便消失在半空中。
她猛然坐起,四下皆空,韩羽殇的悲痛之感一层又一层地渗入她的心里,揪在她心里喘不过气来。
这一切太过真实,百年来她都没有做过梦了,恍然一梦,竟是如此。
她曾听说过过世之人,有托梦的习惯。细细想来,更觉蹊跷。
无论是真是假,羽殇是生是死,现涌上脑子的念头,就是去鬼界。
人说头七之前,魂魄不散,绕有冤屈,绕有遗憾,七天之内必会托梦。而七天之内魂魄不会饮下孟婆汤,还会在鬼界的忘川河里游荡。
她期望她所梦所想都只是缥缈,但如果是真的,她也还有机会见上羽殇一面,至少可以问清缘由。
萧宇尘寻声而去,哭声历历,好不凄惨,辗转墙角,黑漆漆的巷子,无边无光,萧宇尘提紧精神,忽然一团白影缓缓展开,形似小孩儿。白影平缓移动,渐渐向萧宇尘走来,哭声将近。
萧宇尘虽为上神,可是什么魂鬼凶煞什么骇兽妖邪,他还是打心里很害怕的,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只不过是莫名挤上上神名头的小喽啰,唯有一人可以驱动他神力暴走,让他堪比战神,让他奋不顾身不惧生死,只此他的娘子而已。
白影挪动一步,萧宇尘腿上发抖,白影挪动两步,萧宇尘额上冒汗,白影挪动三步……
“你在这干嘛呀。”花颜蓦然从后面拍他一下,把他吓个半死,胯下一阵湿热,堂堂上神,也有被吓尿的一天,好在花颜不知,自己也算驳回了几分颜面。
花颜自然地越过萧宇尘,直奔前面的白衣小孩儿,“小妹妹,天还没亮呢,怎么一个人在此?家里人呢?”
“我没有家里人了我娘亲死了……”说着,小孩儿又哭起来,哀嚎阵阵,是九尾妖狐独有的凄厉之鸣,故才回绝九天,悠转不散。
娘亲?狐妖?她不自觉地把一切联系在一起。她隐隐感到了不安。
“你娘亲是不是叫韩羽殇。”
“你怎知我娘亲名字?”小孩儿破涕为止,擦着眼泪眨巴眼睛。
听闻此言,花颜犹如五雷轰顶,险些没有站稳脚跟,羽殇姐姐,如此杰出的一界族长,怎会……
安顿好韩羽殇的女儿,花颜便要急急忙忙前去鬼界。
“你可不可不要再胡闹了!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去夙茗境,找到瑶果!”暮林拽住花颜的胳膊,手上的力道出奇地大,凶煞之气顺势外露。
在此之前,她心目中的暮林温文尔雅,敦诗说礼,好像从来都没什么脾气,可今日的模样,着实吓坏了花颜,她不明白为何暮林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暮林你这么凶做什么。”萧宇尘一把拍开了暮林紧捏花颜的手,“我觉得此事花颜做的没错,她同我说了,这是她过命交情的故人,既有救命之恩,怎可忘恩负义,置之不理?花颜,你且去,我支持你。”
花颜很感激萧宇尘,匆匆地就往前跑,跑下楼,反应片刻,自己没有仙法,飞也飞不了,怎么去鬼界?于是乎,气喘吁吁地再次跑回来。
“不是……我……”
“别怕我支持你,暮林我帮你控制着,他拦不了你。”
“不是……”
“不用感谢我,你快去。”
“不是呀……”
萧宇尘有些羞涩,没想到只是这件小事,自己的小娘子如此感恩戴德,还非要亲自和自己道谢才肯离去,莫不是想就此以身相许了?
“什么我去我去的,我都没有仙法我怎么去呀。”花颜的吐沫星子喷了他一脸,原来又是自己的多想,他不好意思的笑笑:“哦,我搞忘了你现在是个废柴。”
随着话音即落,她就往他眼睛上给了一拳,她气的不是废柴二字,而是他竟然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而且表现出来的还是一脸无辜,天真无邪的模样,简直把她气死。
暮林皱着眉头不发一言,他越来越觉得萧宇尘碍手碍脚,莫不是自己并不能进夙茗境,他早就想把他除了,如今也只能暂且忍耐。
“我也是担心花颜师妹,她没有仙法护体如何自保。”转而笑脸相迎,说变脸就变脸。
“原来是这样啊,暮林哥哥,你真的吓到我了。”花颜得知暮林所想,蓦然放下许多芥蒂。
“对不起啊,花颜师妹,是我刚刚过激了。”暮林轻轻鞠身,给花颜赔了不是。
萧宇尘不屑地轻笑两声,嘴里喃喃了句,“变脸怪。”也没有再多言,他现在揭穿暮林的那些心思,只不过自讨苦吃。
鬼界,忘川河。
渡灵者亡魂们,皆都停下步伐,目光一刻也未曾离开这三个芊然不落尘的神仙,各个目瞪口呆,惊叹唏嘘。
“那不是芷韵上神吗?那六界第一美人,芷韵上神!”
“等等,那她身边那个头发高束的男子,不就是她的夫婿宇尘上神吗,三百年前,这位上神还来鬼界讨说法,把整个鬼界搅得天翻地覆,怎么今天两人一起来,还连带着一个白衣仙者。”
众鬼使窃窃私语,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大声嚷嚷,怕那位宇尘大神又找其麻烦,嗯……那可是一个极其难缠的麻烦,谁都不想招惹上身。
“他们好奇怪,好像在议论我们。”花颜疑惑不解,不知是自己哪有不妥之处。
“鬼界之地,本就古怪离奇,花颜师妹莫要太在意,我们还是先去找你的故人吧。”暮林话罢,挥手捻出一咒,使得那些议论的鬼使不得开口说话。
忘川河边彼岸花开,自古有花自无叶,有叶自无花,花叶永不相见。血红一片,铺展蔓延,妖冶芳华。彼岸花最盛的地方,有一女子,翘首以盼。
女子红衣翩然,恍若画中仙子,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却是眉头微蹙,目中失色透着绝望。
没错,此人就是韩羽殇。
“羽殇姐姐……”花颜想去抱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触及,故而扑了一场空。
“颜儿,我终于见着你了。”
“这究竟怎么回事,是谁,到底是谁把你害成这样?”
“这说来话长。”韩羽殇轻点眉间,额中敷出一片羽状的东,并将此物融进花颜的记忆里。
那一堆的记忆瞬间涌进花颜的脑海,她看到了一幕幕的画面,串联起羽殇的死因。
那一日,桃园异动,八荒惊蛰,韩羽殇担心两姐妹及桃园众灵的安危,只身一人前去查看,还未入境,只见一道白光乍现,便遭蚀骨之邪遁入身体,被打回原形,落去了人间的北疆边境。
镜像辗转又变成了一位将军,但这将军不同寻常,并非高大魁梧,人高马大,反而瘦小孱弱,一副病态,像极一根豆芽菜。
皇帝顽劣,发配豆芽菜将军去了边疆守关,同行的不止于他,还有三四个粗犷豪迈,战功赫赫的老将军。老将军自然瞧不起这根豆芽菜,临行时,将他的马儿换成一只站都站不住的小病马,其余几人驰骋快马,还不忘回塞了句:“尹将军,我们先去了,您可慢慢来。”
似乎豆芽菜已经见惯不惯了,佝偻着背,一步一蹒跚地也就去了,到营地时,几天几夜的沙土满面,像是刚刚从沙漠中跋涉归来。
众将士都当他是空气,连他自己也把自己当成了空气一般的存在,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已是常事,他只不过是一介文生,却因皇帝昏庸无理,把他当做玩物,不是把他扮成嫔妃就是将他当成猴子,如今想看他穿上这身戎马战服,带着羸弱的架子,能不能活着回去,并且不可以当个逃兵,因而他的母亲还在狗皇帝的手里,随时都是威胁他的最好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