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朝淋痕吼道。
这一吼彻底把他吼呆了,他原地发怔了一会儿,没想到这件事对她而言如此重要,他以为每个神仙都把人命当蝼蚁,今天算是见识到了这蠢丫头较真的厉害。
他不敢妄言,怕又说些她不爱听的,惹怒了这蠢丫头,现下她可是师父托梦都要托去的人,他是得罪不得的,也说不得。
花颜对他而言,恍然若自己的第二个师父,他不能将她扔下,不然阴曹地府里的师父定会埋怨自己,更是厌恶自己,他不想被师父所厌恶,更何况蠢丫头走到如今这步已不容易,再重新来过是没有时间了,所以他现在有且只有的唯一选择,就是把花颜救出牢中。
“你说说你怎么害人了?”淋痕一本正经地坐下来,打算先听听事情的前因后果,再找突破口。
本来小手一挥,这牢房便无甚作用,可是,他的目的不是让蠢丫头出去,准确来说,是要让蠢丫头光明正大地出去,这样才好利用她现如今在太后心目中的位置,否则一切都是瞎扯淡。
“我只记得当时感觉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不受控制就往前扑了,扑到位娘娘……然后就有好多血,他们就说那位娘娘不行了……”
“你是在哪里扑到人身上的?”
花颜沉思一会儿,才迟钝地说出来,“后院。”因前半部分的话让她再一次陷入了自我的困顿中。
瞧着花颜此番模样,淋痕终究不好再多问什么了,便只好自己前去后院里先看看再说。
纵使是暗夜,但地上的血迹依然醒目,淋痕俯身查看,刺鼻的血腥味直冲他的鼻子,好在他生平随师父征战,早已习惯了这样场面,不然像小的时候,他定会频频作呕,但那时候,师父会温柔地安抚自己,“小男子汉,要有小男子汉的样子嘛。”师父的一颦一笑都在自己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使他怅然。
他蹲下身来,用指尖沾沾地上的血渍,他能感受得到萫贵人对花颜的深深怨恨,好像这种怨念,不止是来源于萫贵人一人,还掺杂了些别的,但是他资质太浅,实在捉摸不透。
都怪自己平时修炼时偷懒,还总和师父耍嘴皮子,他为此感到愧疚,如果一切的一切能回去,他一定,一定好好的和师父学,再也不和师父耍嘴皮子。
可他有所不知的是,无论今生或是来世,他都再也不可能见着他的师父了。此时的他还在痴痴地想着,和蠢丫头一起帮师父完成遗愿,报了此仇,他就能有脸面去鬼界找他的师父了。
淋痕又在后院中寻找了很久,隐约看到草堆里有蓝色的灵丝浮动,他觉着很熟悉,便拨开草丛向里查看,在草丛中静静躺着的一块小石头,就是那块小石头,散着微弱的蓝色灵丝。
他盯着那块石头看了许久,怎么会这么熟悉?一时半会儿的怎么也想不起来,急的他狐狸耳朵都露了出来,身后六尾自不必说。
萫贵人身边的小丫鬟,此时手拿一叠白纸,正提灯缓缓走来,悲绝万分,因是自己的主子走了,她便从此只能被打发到最辛苦的地方,继续做比曾时更艰难的苦差。
再者,虽然萫贵人平时算不上待自己好,但她也是一路陪嫁到现在的,人在一起呆久了,自然多了些情分,所以就算顶着大不为的名头,她也想违一次宫规,给她家娘娘烧点纸钱,希望娘娘一路上能少受点苦。
才走到一半,丫鬟便瞥见丛中摇摇晃晃的六条黑尾巴,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揉揉眼,再看时,那六条尾巴明晃晃地仍在那里。
她下意识赶紧捂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心里却害怕得要命,遗下一堆白色的纸钱,飘洒半空,拔腿就跑。
不时,二十几个士兵,连同着四五个道士,小心朝淋痕潜去。
等到淋痕抬头,才发觉为时已晚,一朝驱妖符出,他就被挡出十米开外,重摔在地,“大胆妖孽,宫闱之地岂任你能放肆?!”为首的那位道士,严词厉色。
眼看局势不利,越来越多的道士和侍卫纷纷向自己这儿靠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现在继续踌躇,只会让他和花颜一个都活不成,索性一跃而下,逃出宫闱,另想对策。
花颜在狱中,觉得极冷,奇怪,自己分明是仙身,怎会觉得冷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让她心下无底,心中既是害怕又是愧疚。
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一闪而过有萧宇尘的影子,但最终却还是暮林的部分要更大一些,好像不是她自愿愿意把暮林放在心里,而是他自己强制挤进自己心中的,明明是自己的一颗心,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她始终搞不明白。
牢房中窸窸窣窣地,是狱卒说话的声音:“这个丑女何时问斩呐,我真是天天看来都瘆得慌。”狱卒瞥了一眼牢中的花颜,脸上透出万分嫌弃。
“你就别抱怨了,她也就这几天了,那可是太尉的女儿,听说太尉因此闹得很凶,她在这牢里活不过几时。”
“那就好,她多活一日,我都要少活一年,毫不夸张,她比宫中任何一位娘娘还要丑。”
“嘘,后宫嫔妃岂是你能谈资?当心你的脑袋。”
片刻以后,就连狱卒也懒得再说什么了,整个牢里除了其他犯人的低泣,就是老鼠吱吱唧唧地狂欢。
花颜收紧膝盖,蜷缩在角落里。
今之月夜,摸不着一点星子,更透不出一丝月色,压抑而沉重,沉重得让人窒息。
太医署的门狭里透出一点光,那微渺的光,渐渐随着门轴的旋转,进而被拉得极长,里面出来个人,那人转身一谢再谢,好似承了里面那人很大的恩惠。
随之那人转身,悄然消失在黑暗中,没了踪影。
不晓得是暮升,还是朝起,浑浑噩噩地度了好些时候。
又是一声“哐当”巨响,牢门再一次被打开,一个魁梧的身影映入花颜的眼帘。
“终是要到自己上断头台了么?”她心里发问,面对下一步死亡的来临,还是会畏缩地往后挪了挪身子。
这么些天来她看见别的犯人要被问斩前都会吃一顿好的,他们边泣边吃,有的吃得狼吞虎咽,有的却是粒粒难咽,但无论何种他们最后都是鬼哭狼嚎地扒着牢笼,拼死挣扎。
花颜并不大想成为那番形态被狼狈地拖出去,索性自己站起身来,一副认命的样子。
“请问斩首有多疼?”她小心翼翼地寻问眼前这个魁梧的侍卫。
“不过一瞬间的疼,也不会很痛苦,不过姑娘为何如此发问?”
“我一会儿不就要被斩首了么,我就想心里有个底……”她不怕死,只是想到自己还没有见着姐姐,就这样死了,不免有点悲凉。
那侍卫突然笑起来,声音浑厚,“姑娘莫不是以为自己要被问斩?”
花颜更是发懵,不是问斩还是什么?难道还有别的刑罚在等着她?
“那我……”
“你已经被太后赦免了。”
赦免?花颜重新在脑子里反应片刻,半天才露出些许喜悦之情,“这么说来我不用被斩首了吗?”
侍卫点了点头,花颜继而又问:“为何太后会突然赦免我呢?”她记得当时太后大怒,好像要把自己一口吃了,怎会说放就放,如此轻松呢?
“是一位公公替你去找寻证据,他最后是在萫贵人那里找到了破绽,你一会儿就能见着他,你现在可是变成了维护皇家血脉正统的功臣了,自然不会有人再难为你……只是萫贵人一家就没那么好过了……”侍卫抬起头来,眼中泛着同情,话语间有些支吾顿挫,不知讲了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此话怎讲,怎么会和萫贵人一家扯上关系呢?”
无论花颜如何好奇,那侍卫都没有再回答花颜任何一个字,而是选择沉默不语,并领着花颜跨出牢狱那一扇厚重的铁门。不同于别人的侍卫,这侍卫对花颜好像没有嫌弃或是冷眼,反而目中温柔形似暮林。
花颜迈出铁门,回首瞧着那冷冰冰的铁门缓缓闭上。她未想,这铁门之后,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没日没夜地计算着自己倒数的岁月,却是如此无情、无奈。
她对于萫贵人有着无可言喻的愧疚,等一切的一切都结束,她一定要到鬼界亲自和萫贵人道一声歉,无论对方是否原谅自己。
但现在,她没有办法再沉浸于自己的困顿中,因她承诺于羽殇,就要把韩羽殇的事情,放在她所有情绪的前面。
花颜走了不远,眼前就有一位玄衣公公,让她止住了脚步,她呆呆地伫在那里,愣生生地把那人人看了许久,才记起,是上次太后殿中,因自己缘故被捉来,又因自己被放走的那位掌事公公。
原来就是他救了自己。
“姑娘您出来了。”公公将手中的一件白色披风递给花颜,“姑娘受苦了,牢里一定不好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