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轻笑,不知该如何回答,迟疑半刻,只缓缓道了声谢谢。
公公没有多言,权当是花颜历经大起大落,一时半会儿没有回过神来。
“公公,还忘请教公公姓名?”再怎么说也是救了自己一条命的人,当是要知道人姓甚名谁的。
“鄙人名仲轩,姑娘可唤在下仲公公。”
“仲公公,我出来的时候有名侍卫和我说萫贵人一家遭殃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说来话长,离懿月殿还有好些路,咱们边走边说吧……”
听仲公公说,在万寿节的前一个夜里仲公公提灯紧步,摸着黑,要挨门挨殿地到各位娘娘那里亲自知会第二天各位娘娘们的座次及先后道贺的顺序。
早到萫贵人那里,却怎也见不着萫贵人,他就寻思着许是在院里休息,就急急忙忙过去,哪知听到了她和她的丫鬟在说话。
他本想立在旁边,不好上前打扰,哪知听来了这样的话:丫鬟说萫贵人怎么会有身孕,而萫贵人不仅没有感到高兴,反倒发怒起来,打了那丫鬟一巴掌。
他已在深宫呆了那么些年头,自然晓得其中缘由,这娘娘怀了龙嗣本该是庆幸,恨不得敲锣打鼓,讨赏赐的,但如此情形有而不敢提,定然事有猫腻。
便打了退堂鼓,悄悄往后溜了,不然自己已然偷听到如此大不为的消息,若是被萫贵人知道,萫贵人定是无论如何都会杀自己灭口的。
在宫中行事,为人处世的都要比正常人要更有洞察力,更加警惕,这是常态。
本以为这件事情,他都不会再想起,也不会拿此来做什么文章,直到花颜入狱,他才想着,一定要救这个对自己有恩的人,于是乎这件事竟就成了突破口。
他首先搜查了皇帝近几月来,有没有去过萫贵人那里,果然一查,皇帝不仅没有去过萫贵人殿上,而且萫贵人自己也没有找过皇帝。
两人除了万寿节上的见面,其他都无甚接触,怎谈得上临幸一说呢?
有了这个证据,只是第一步,关键还是要看萫贵人到底有没有怀孕才是关键。
他一路小跑着去到太医署,还好赶在众太医都没离宫之前。
仲公公寻了块地儿席地而坐,硬是等到了那位——最后为萫贵人把过脉的太医,他才急忙上前去,“刘太医,可否借一步说话。”
刘太医见来者神神秘秘且形神着急的,不好推脱,也就随去了。仲公公将其带入太医署的偏房,点上一支烛,“刘太医,你今天是最后为萫贵人诊过脉的,在诊脉的时候你有没有察觉什么异样。”
“没有。”刘太医只想早点回家去。
“就没有断出,娘娘她怀有身孕?”
听仲公公这么一问,他便细细回忆了下,当时萫贵人的气息非常微弱,还余半口气,他诊脉的时候,感受到中下两处脉搏均跳动,那的确是喜脉。
只不过当时情况危急,只余半口气确实已是回天乏力,所以他当时最重要的就是判定这人活不活得成,完全忽略了这一点。
“好像确有其事。”但是刘太医不敢妄言,毕竟人也死了,不好重新诊脉,光凭个映象,也不好定夺。
“刘太医,三个月以上的胎儿应是成形了的,萫贵人如今已经下葬,在下有个大胆的想法。”
“什么想法?”
“挖坟,验尸。”才闻此话的刘太医,吓得不轻,没想到一介公公竟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刘太医,你且莫急于回答,我和你慢慢分析,我们一辈子当个公公当个太医,周而往复,不得好处,而这萫贵人的家室庞大,是为威胁皇室的重要压力,在下已去查过,皇上自萫贵人进宫以来,从未去过萫贵人宫中,她这孩子从何而来,其中利害关系,自不用我和刘太医说了吧。”
“这……”刘太医犹豫不决,细想历职种种,署令打压,朝官剥削,自己本为太医却无能无力给自己的母亲买取上好的药材,心下开始有些触动。
趁着萫贵人坟土刚翻,略有松弛,两人便着好便装,面上遮布,紧一把小火,摸着黑天在坟地里挖了个底朝天,终刨开层层厚土,露出萫贵人的漆红棺椁来。
萫贵人死相骇人,额上怨念不散,苍白的脸上挂着两只铜铃般大小的眼睛,因面上露骨皮包,两眼单看犹是可怖。
刘太医一再的阿弥陀佛,在动刀前左拜右拜,就害怕萫贵人在天之灵怪罪自己。
然则动刀开肚,萫贵人鼓起的肚里果然开出了一个一寸大小的娃娃,刘太医一手乘着那胎儿,有点颤抖,心里却喜出望外。
证据皆在,刘太医同仲公公匡正宫中正统有功,不仅连升官位,太后借此事大展发挥,因太尉一家本就是前帝遗留,官权在握,势力庞大,早想处置而后快,却一直抓不住其尾巴。
如今他的女儿犯了私通的大过,便不可能轻易原谅,哪怕萫贵人人已不在。
太后下令要诛其九族,断然是让太尉府上近白余人口和萫贵人一起送死。与此同时赦免了因萫贵人而受牢狱之灾的人,其中就有花颜。
而花颜呢?听完原委的她更是不淡定了,原来欠了萫贵人一条命,现在又因自己牵连上人一家子。
她脸色自然变得不是很好看。
沉默许久,仲公公似乎看出了这个善心丫头的心事,“宫中就是这样,适者生存,尔虞我诈,要想活命,就只能如此,姑娘渐渐地也就明白了。”
不,她不会明白,她不想明白,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明白。
一路过来,她有些奇怪,这宫中似乎和前几天不大相同,到处都贴着黄色的符文,拉起悬着铃铛的红线,密密交织在屋檐上空。
她太熟悉不过了,她曾经是花妖时,那些道士就是拿这些来对付自己的。
“为何宫中到处布置驱妖的阵法?”
“姑娘您有所不知,前不久,哦,就是您入狱的那天晚上,一只六尾妖狐出现在宫中。”
“那妖现在在哪了?”
“他早被道士驱走了,只是防范他再回来才如此布置的。”
仲公公以为是她第一次听说六尾妖狐有点担惊受怕,殊不知,她的那句话全然出于担心。
当今妖魔混道,六界纷争,宫中自留几个道士自然不是什么怪事,要怪也怪不着人家,只怪淋痕行事太过草莽。接下来,漫漫征途,难道就只有自己孤身一人了么?花颜迷茫。
懿月殿上,太后瞧着花颜喜笑颜开,像是瞧见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姐妹,实则让花颜很是尴尬,前面的赏识后面的无情,她再不济,这样的反转变数,如此明显,她怎不知?
“太后,近几日那六尾妖狐没有再来了,要不要把这里里外外的阵法撤了?”贴身宫女附耳轻语。
“这怎么能撤呢?!我看这六尾妖狐分明就是那只狐狸精的帮凶,回来寻仇来了,你且看着他大仇不报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太后一通发怒,使那贴身宫女吓得不敢再发一言,急忙低下头去,紧闭嘴巴。
这一通赶巧被殿内的花颜全听进耳朵里,一字不落。
听太后的那番话,此言所提的狐狸精定是羽殇姐姐没错了,她不由对太后这个人起疑,难道就是她指示的?
从太后的角度出发,自己儿子爱着一个狐狸精,又是成了万人瞩目的皇权在握者,她是有理由为了扶正朝纲,免于皇帝沉沦美色而向羽殇姐姐发难,这非常合情合理。
花颜打定主意,先不找那什么尹嵘,先从太后这寻摸寻摸,如果真如自己所想,一定会有所破绽,花颜要找的只是一个证据,证明不是尹嵘动了杀念。
“好了好了,暂且不说这些了,花颜姑娘刚刚回来,你快领着她去沐浴更衣,这一身牢气不吉利。”太后转而对花颜展出笑容,收回刚刚提起狐妖一事的厌烦。
贴身宫女哪敢懈怠,急急忙忙地领着花颜,按太后的指示做事,只不过,这宫女害羞得紧,怕生得厉害,始终低着自己的脑袋,不敢正面瞧花颜,更不敢主动和花颜搭上一句话。
花颜问一句她答一句的,“你叫什么名儿?”
“馨儿。”她只敢小声地回答,好像她稍微说大点声就会被别人责难似的。
“你几岁了?”
“十六。”一声比一声小,头也越来越低,恨不得低去地里。
花颜穿上宫女的衣裳,忽而想起当时自己初入天界时,宁儿带着自己的模样,还别说,回想一下却是已经有些岁月了,心里不由怀念起宁儿来。
“把头抬起来。”花颜用手轻轻地点起馨儿耷拉的脑袋,“馨儿很漂亮呀,以后别害怕,你要相信自己。”
虽然花颜的面容已毁,但是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依然是那么天真而美好。
馨儿发愣,她一生下来,从没有人说过自己漂亮的,花颜算是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