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半醒不醒,萧宇尘习惯往旁边摸去,却是一片冷然,没有余温,更没有花颜,故而,惊跳着弹了起来,刚觉松下的弦,在这一刻,顿时紧绷。
他随意披上外套,移步外院,听见树旁有均匀的呼吸声,还有花颜醉梦中的痴语,他的心这才放下很多。
“夫君夫君……”花颜面色微醺,口中喃喃自语,可惜萧宇尘并没有听见,只是凝着她怀抱一只粉色的小罐,周身的娃娃,四脚朝天的,俯身酣睡的,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怎么一个个的都醉了?”扫视一周,除了睡得七倒八斜的孩子,还有满院大小、深浅不一的窟窿。平整干净有条理,已经完全搭不上此番景象了。
这是遭了什么洗劫?待看过他们满身泥巴,特别是那一只只的小爪子——尽成了小泥手,他便清楚了这洗劫此地的“小贼”究为何人。
“夫君……”她小声呢喃,他还是没有听明白,便蹲下身来,附耳倾听,她口中叫的,却成了:“暮林……”不知何来钻进脑中的记忆,使她的头很疼很疼,有萧宇尘的,也有模糊白衣公子的,还有一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
太多,太多了,有人叫她花颜,有人叫她芷韵,有人叫她师妹,有人喊她娘子,她辨不清,理不开,三股记忆就像一团乱麻,在她的脑子里来回纠缠。
“暮林……”又一声唤起,全因这记忆生生植入自己潜意识里,她不想,可口中却被迫唤着。
萧宇尘目色沉落,淡漠念了句,“原你想着的还是暮林呵。”深知这一切的一切不应怪罪于她,可此时此刻,仍是心如针毡。
他拾来一条绸缎毯子,轻覆在花颜的身上,抱回房中,又顺带将自己娃娃移回床上,自己则着手将几个调皮捣蛋搞的坏事,一一摆平。
虽然她口口声声叫着的都是暮林,但是一点都不影响,此刻萧宇尘抱着花颜入睡的心情,他心中越是发酸,他就越要将她抱紧。
“呵,一个暮林能怎样?我小娘子再惦记他又如何,反正现在枕在我小娘子身边的人是我萧宇尘,不是他暮林!”萧宇尘心思充满着浓浓占有欲和浓浓的醋意。
他完全没顾及,他这般行径致使花颜被勒得喘不过气来,自然而然带着醉意的醒了。
熏红的小脸,迷蒙的眼睛,张手就捏着萧宇尘白皙的脸蛋儿,“这是哪来的白面团子,还敢把我挤醒,看我不吃了你。”花颜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认得自己现在饿的要死,当即对着萧宇尘的脸上咬了下去。
她是醉了的,使不得很大的力气,只在萧宇尘的脸上留下一排小小的牙印。
“娘子,你这是做什么?”萧宇尘揉着左脸,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个目光涣散,半梦半醒的花颜。
她这软软散散的架势,分明就是酒醉未醒的状态,他重新将她盖好被褥,她却一脚踢开。
不仅如此,她还顺势借着他的胳膊,直起身子,并又似一条绸缎般忽而缠在他的腰间,紧贴他的腰际,细柔而温软,她的口中还不断轻语喃喃,“颜儿不睡,颜儿不睡。”
淡淡的酒香喷在他的脸上,扰得他神魂颠倒。他极力挣脱她的蛮缠,控制好自己,连哄带骗的说,“娘子乖,娘子喝醉了,应当好生歇息。”便有要挪身的打算。
“颜儿不歇息……”话还没说完,脑袋一阵眩晕,天旋地转中,她迷迷糊糊感觉到好像自己将什么东西压住了。
花颜直扑萧宇尘怀里,不仅仅是扑倒这么简单,也恰恰吻住了萧宇尘的薄唇,就一动不动了。
带着清淡的体香,围绕暧昧的氛围,酒气似乎也顺着微渺的气息,使他神思浮游,他心中盘着两条巨蛇,一条极力压制自己,一条则不断的引诱自己,勾起他的焚火。
他痛苦极了,想将她扳下来,却偏偏这种时候通身发软,没有气力,只得苦苦哀求,“娘子,你快下来,再不下来会出事的!”
“唔~颜儿今天就要躺在夫君身上,不会出事的,颜儿很轻的。”她借他的胸膛,垫着自己的脑袋,嬉皮笑脸的说着。
这哪里是个五岁的孩子该有的样子,萧宇尘内心抓狂,可又由不得半点闪失,更不能碰小娘子的一根汗毛,否则,小娘子今后定然恨死自己。
“不可以!你再不下去,我就生气了!”他几乎是用吼的,想以此让自己保持最起码的冷静和理性。
“夫君你凶我……你竟然凶我。”她眼泪巴巴,大滴大滴的泪水如小雨一般落在萧宇尘的衣襟上。
“我没有凶你……”萧宇尘话还在嘴边,膛前便已有了均匀的呼吸声,他低头耷脑之际,只见花颜浓密的睫下,轻闭双眸,睡得很安稳。
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是梦一场。
他小心翼翼地挪开身子,生怕又把这个小缠人精搅醒。蹑手蹑脚停在窗旁,想要就这凉风吹一吹他差点失控的躁动。
树影婆娑,随风摇曳,迷离的月影下,忽闪出一个人影来。
“谁?”夙茗境中本该安全,除了那几个娃娃怎可能有旁人?他感到不安,出奇的不安,便是一跃纵起,飞出窗子。
……
“花颜,花颜,快去找他,他有危险,他有危险!”脑海里,忽的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而这些蓦而突来的话语,总能支配着她的行动。
一晃之间,醉意全消。
“姐姐?你在哪呀?为什么颜儿只有闭上眼睛的时候才能看到你?”花颜迷惑,这姐姐真是迷离怪气。
等了片刻,没有人应她,大概那姐姐又去睡觉了,花颜无奈叹了口长气,遵姐姐所言,还顺了件披风——因莫名的,她心里记得,他身子受不住冻。
刚跨出门槛,心不在焉的萧宇尘就刚巧和她撞了满怀,却因萧宇尘力气稍大些,直接将她撞翻在地。
她不恼,拍拍屁股上的灰,一骨碌就坐起来,“夫君你受不住凉,应多添衣裳。”
只此一句,他仿佛看见,昔日那穿着素仙流裙的娘子,总在夜里起来,像现在这样,握着件披风,温婉如玉,轻言漫语,“夫君你受不住凉,应多添衣裳。”
他呆呆的定住凝着她,而花颜也痴痴的望着他,两人就这么僵着一动不动。
许久,他哽咽地颤抖起来,这使他心头发酸,酸进血肉,渗进骨髓,他紧紧拥过花颜,头埋在她的肩上,久违的,他感到久违的熟悉,漫过他浑身的每一个毛孔。
千百年来的相思,千百年来的期许,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就快要这么心痛死去——在心痛中,在愁苦中,在没日没夜的借酒消愁中……
这一刻,他庆幸自己没有死去,千年来的苦痛,哪怕决战嗤敖,哪怕孤身奋战,哪怕心如死灰,哪怕目无希望,他都没有哭过,但所有的痛苦,却在这时化作一滴接着一滴的泪,滚热地从眼角溢出,哭得泣不成声。
“好了,我都知道的,别哭了。”她轻抚他的背脊,没想他却消瘦了很多,与此同时她感到肩头一片湿热,千年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怎么叫她放心呢?害得她只能冲破这禁制,暂且占占花颜的身子。
“夫君,我回来了。”她轻抿一笑,将他的脸捧着。
“娘子,娘子……我,好想你……”他顾不上一切的由头,只想紧紧的,小心的抓着这一缕缥缈的温暖。
而此刻,那道黑影不知何时蹦出,手握断魂刃,不容他们深情款款,直向萧宇尘后背刺来,她怎不知?便是一眼就能识破,对方手中的断魂刃可是能要了她夫君的命!
久经沙场,这点伎俩在她眼里连雕虫小技都算不得,轻捻一指,黑影就遁无所形了,留下一把隐隐闪烁的摔落在地,落声清脆。
闻声,他转头看去,似乎明白了这一切的由来,眸中唯剩下不可思议,一片茫然。
“乖,不哭了。”葱白的手指,顺着他的脸,轻柔滑过,当做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还曾想,是那个姑娘夺了我在夫君心中的位置,原来,原来是我的转世呵。”她已然泪眼在睫,“傻瓜,你可知道这样的代价是什么?”
“我知道,可是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要那些有什么用……”
“傻的无可救药。”她强颜欢笑,灵力却在一点点的散去,“只是她心里好像没有你的位置,只能再劳烦夫君,再追我一世了。”
“这,这是怎么了?!你又要走了?为什么你这么不顾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他好像在耍孩子气,无法接受她又要离开的事实。
“夫君还记得,花颜初生之时,便慧根缺陷,实则都是因我的私心,在离开夙茗境的时候,我已知晓自己死劫将近,便掐算了多年之后你仍会回来,我就舍了一部分神识留在境中,待那个再一次会唤你夫君的女子出现,我的神识便会附在她的身上,使她记得,你爱食什么,你喜什么,你厌什么……我将我的记忆分给她,她就能替我照顾好你了,未想,未想兜兜转转,你竟会……”又一世,等着的却是自己的转世,不是别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