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像小孩子了?”朝生反驳道。被一个比自己小几千多岁的人叫成小孩子,她不要面子的吗?
“哪里都像小孩子。”
“你说我幼稚?”朝生似乎对类似的词很敏感,脸上的笑意渐收,语气中也带了几分冷意。
原隰意识到她有些不悦,却不知自己触碰了她心里那根刺。只想着如此喜怒无常、任性妄为,哪里不像小孩子。
“幼稚一点不好吗?朝生幼稚的时候不是很开心吗?只要你开开心心的就好了,管那么多做什么。我从前很少见到你笑,可是如果能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每日欢欢喜喜,幼稚一点又有什么不好?”原隰眼神中满是暖意,语气中也是平生少有的耐心和温柔。
朝生定定地看着他,心里莫名的有些难受。“每天欢欢喜喜的,可你不觉得那样很傻很无知吗?”
“哪里傻了?可能……是有那么一些吧,但是自己开心自在就好了,管那么多做什么?”原隰想着她每次的笑容,只觉得如同绝世珍宝一般。
“朝生,你笑起来特别好看。”原隰眸子似有漫天星辰一般,无比耀眼。
“你这样子很好,尤其是像个小孩子的时候。”他说。
朝生觉得心里有些酸涩,还有些难过。不是因为过往,而是为了现在,为了将来。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她从前是怎样的感受,总之现在是没有半点留恋了。
她在难过现在,还有以后。
这么珍视他此刻说的话,是因为担心以后再也听不到了吧。
所以他现在的笑,说的每一句话,明明让她那么喜悦,却又那么难过。
她总觉得在得到的那一瞬间,也就意味着开始失去。
从前是从来没有。
以后却是再也没有。
如果不曾得到,或许不会难过。让人难过的是,曾经得到了,却也失去了。
原隰看着朝生有些伤怀的表情,顿时觉得很心疼。“是不是我说错话了,让你不高兴了?”
朝生摇摇头。
“那是怎么了?”
朝生看着他眼里的疼惜,听着他关切的话,问他,“日后,你也会这么想吗?”
这问的是什么问题?原隰有些哭笑不得。只是一句话罢了,居然连这句话日后的归属都要问好。
“果然是个小孩子。”原隰笑道,“小姑娘,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吗?”
朝生嗔怨,“才不是小姑娘呢。”
“小姑娘,起来梳头了。”原隰知道她不反感这个称呼。再者说,她在他眼里,的确就是个喜怒无常的小姑娘。
朝生挽起原隰的一绺头发,似是觉得好玩,抓在手里不放。
她说:“我懒得动。”
原隰察觉到了朝生不对劲,她神色如往常一般慵懒,但是总觉得还带着倦意。他为她把脉,朝生起初要抽手,却被他握紧。
“让我看看。”
朝生放弃挣扎,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原隰却皱起眉头,眼中满是担忧。“怎么会这么虚弱?这几日你究竟去做了什么?”
想到初霁那档子事,他明明知道没有那么简单,却什么忙都帮不上。那么大的事,如果朝生真的要插手帮忙,一定会大费周折,还会劳心劳力。
朝生也不觉得有什么,她耸耸肩说,“我帮扶兰聚魂重生,我还帮初霁补缺了真元,所以他们的事情算是解决了。”
听到她这么说,原隰却心头一紧,聚魂重生,补缺真元,那要耗费多少修为和精力。怪不得她如此疲惫虚弱。而他之前竟然丝毫没有察觉,究竟是她掩饰得太好了,还是他太大意了。
是他自己太弱了,什么都做不了,才让她受累。他必须赶快变强大。快一点,再快一点。直到有一日能让她安心地站在自己身后,有一日能为她遮蔽所有风雨。
原隰眼中满是疼惜和忧心,“朝生,我……”
朝生看出了他的担心,只觉心头一暖。
在别人眼里,她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存在,更能轻而易举地实现许多人的心愿。可在他眼中,她就像是个小孩子,而且还有些柔弱,甚至要被他来怜惜。堂堂榆火神君向来十分强大,六界之内几乎无人敢惹,在他眼里却跟个小姑娘一样弱小。但即使被当作弱小来看待,朝生却不反感和排斥,甚至还有些欢喜。
“我无碍,休息几日便恢复了。”
原隰还是一副担忧的样子。但是他旋即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看来你也不是全然冷酷无情,就像你还是救了初霁和扶兰。”
朝生却是想到了初霁的糟心事,“这次我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一定要加倍向他讨回来。”她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事情。
“……”当我没说。
“你要如何向他讨回来?”原隰看着朝生如同小孩子一般锱铢必较,不禁觉得可爱。
朝生也思量了半天,她着实什么都不缺。但是当时要帮初霁,也是出于自己的考量。她与初霁相识一千多年,自然不可能看着他送死。
不过还有个原因——长明殿的每任殿主都必须是同门,不会轻易传给外人。朝生自认为这辈子大约不会收徒,初霁又是她名义上的师叔,那么长明殿下一任殿主只能是初霁教出来的人,与她也算是同门。
只是初霁到现在为止也未曾收徒,所以他若是死了,朝生自己收徒、寻找继任者更加麻烦。为了省事,朝生认为初霁还是不死比较好。
朝生看着眼前的原隰,心中倒是有了计较。
“这个嘛……”朝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日后你就知道了。”
原隰也无奈笑笑,“好。”
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像个小孩子。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笑得那么阳光,那么温暖。
“那你再躺着休息吧,想来楚狂是真的有事找我。”原隰本是十分不舍离开她的,但是正事又不能耽误。
“想不到才几日功夫,你们关系既然如此亲近。”朝生不咸不淡道。他们这几日在凡间的行踪她是知道的,包括九头鸟的事她也知道。她对原隰的做法和表现并不意外,因为她觉得原隰的能力不止于此。不过他们心里究竟如何想的,朝生却不知。
“我同他不亲近。”原隰道。“亲近”这个词,他并不想用在他和别人身上。
看着他倔强甚至略带些倨傲样子,朝生只觉得有趣。
“别去了,”她说,“很多事情他可以自己解决的,无需事事你都亲力亲为。”
“我知道,”原隰扶她躺下,便起身要走。
朝生拉住他的衣袖,“你知道还要走?”
原隰看着自己被朝生弄散的头发,“我先去整理一下。”
“别,”朝生拉住他,“坐下陪我说话。”
原隰无奈摇摇头,“小姑娘,你先好好休息好不好?”
朝生也摇摇头,“陪我坐着。”
原隰没有办法,这还是当初那个清冷淡漠的神君吗?不过回想起当初她留下他的目的——陪着她,让她每天都能看到他。
从前他抵死抗拒,现在却求之不得。
只是这乱七八糟的头发总得收拾收拾吧,他总觉得这个样子在她眼前有些失态。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不好的样子。
“朝生你想想,”原隰想到了另一种办法,他脸上是略带玩味的笑,“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且还披头散发姿容懒散,若是被人瞧见了,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原隰明明是一本正经的讲着道理,语调中却带着捉弄和玩笑的意味。
朝生刚要说“管他们怎么想,爱怎么想怎么想”,没想到话还没说出口,就对上了原隰有些委屈的眼神——他变脸变得这么快的吗?
原隰委屈巴巴地看着朝生,干净的眸子里满是纯良无辜,“朝生你是神君自然不会在意那些,可我还是个清清白白的良家男子啊!”
“……”
这话你都说得出口?你还委屈上了?你哪来这么多戏?
朝生有些哭笑不得,这话说得,就好像她是调戏良家男子的恶霸一样。
朝生忍不住笑了。明明看上去那么纯良正经,没想到少年戏很多嘛。
不过好郁闷啊,几次三番都被他捉弄,但也只有他这么大胆。想到这里,朝生也笑不下去了,狠狠瞪着他,表情比他还要无辜和委屈。
原隰暗想,果然是喜怒无常。刚刚还在笑,下一刻就又开始瞪他了。
朝生转身背对着他,还是不要理他了,这人都得寸进尺了!
原隰笑笑,替朝生盖好被子,“小姑娘,别生我气啊。我就收拾一下,马上就过来陪你,好不好?”
朝生又转过头来,“不好,不准去。”
“不去也行,”原隰道,“反正不是我弄乱的,要不就让始作俑者来帮我整理?”
为男子束发?她连给自己绾个像样的发髻都是问题,更别说为别人束发。朝生表示:她已经没有必要抢救了。
原隰原本也不想为难她,“既然如此,我很快的,去去就来。”
朝生点头。
她看着他修长的背影,矜贵自持,萧萧肃肃,融在光影里,那么温暖。她想,这个样子的确很像。但想到他之前的笑,之前的话,之前的捉弄,却是一点都不像。
一点都不像。
但她并不失望,似乎有些庆幸。
原隰再到床边时,朝生已经睡着了。他凝视了她良久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