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隰是被那句“杀了她、永不超生”惊醒的。顾不得身体传来的阵痛,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早已回到长明殿自己的寝殿里。
辛夷端着药进来,看到原隰醒来很是惊喜,“大人醒了就把药喝了吧。”
“君上呢?”原隰很少在别人面前称朝生的名字。他总觉得就连她的名字也是世间珍宝,舍不得让别人听了去,只想自己私藏。
“君上今早出去就没回来,不知去哪里了。”
“哦……”
看原隰有些失望的神色,辛夷也有些不忍。“这几日除了医圣千寒上仙,一直都是君上在大人身边守着,片刻不曾离开,直到今早才走开。想来君上也是累了。”
听到这话,原隰也有些难以置信。“她真的一直守着我?”
“我还能骗大人不成?大人还是快些把药喝了吧。大人快些好起来,君上也能放心。”
“好。”
那日,照云带着秦剑的下属来到缥缈仙门营救秦剑和楚狂。山洞里的封印从里面难以解开,但是从外面就容易得多。
照云顺道欲带走鹭华和枕月。贺遥起初自然是抵死相抗,誓死不让他们带走枕月。于是照云连贺遥一起带走。
贺遥:“……”
照云:“本来也没准备放过你。”
秦剑是实打实的一方魔君,有他帮忙,区区贺遥自然不敌。
这是原隰醒来三日后听照云讲的。
“这么说,他们现在都在长明殿?”
照云点头。
“那君上去哪里了?”自从原隰醒来就没有见到朝生。既然这些人都在这里,朝生就更没道理离开长明殿。
照云摇头,“自打三日前君上离开长明殿就没回来,我们也不知道。”
“贺钧呢?抓住贺钧了吗?”
照云依旧摇头。“楚狂也在养伤,从天虞山的仙族里调了些兵将去找,至今没找到。”
原隰至今想起贺钧说的要杀朝生的话依旧不寒而栗,他真的担心如果她出了什么事……
“我要去找她。”原隰正要起身,却被照云按了回去。
“乖乖养伤,别乱跑。君上还能丢了不成?”
“我不放心……”
“不放心个屁!君上深不可测,连天帝都忌惮三分,哪个不知死的敢害她?!躺好!”
扶兰元神归位,在千寒和朝生的帮助下重返神格。这也得益于她在青霜剑里待着的一万多年的岁月,让她与青霜神识相通,凡躯也生出剑骨,所以重返神位并非难事。只不过因为曾经的重创,如今还在沉睡,尚未苏醒。
初霁也修复好了元神,在长明殿修养。二人最终放下心结,决定就此相守。前任天帝已逝,再加上父亲和族人安然无恙,扶兰也放下了仇恨,前尘过往皆一笔勾销。
这些也都是养伤期间闲来无事,照云讲给原隰听的。
“只是可惜了那顾荣,孑然一身,心里守着那么一个根本不记得他的人。”照云叹道,“扶兰在凡间轮回的记忆并没有恢复,免得徒增烦恼,也是好事。不过就苦了顾荣,唉……”
“那是顾荣自愿的,没人逼他。”原隰道。
照云心道,和君上一样无情。
“如果顾荣去冥界喝了一碗忘川水,把凡世的记忆忘了个干净,回来本本分分做他的剑灵。想想也是好事。可惜他不愿。”照云说。
“扶桑先生把初霁仙君和扶兰帝姬的事写成一部叫做《三生劫》的戏,在凡间的茶馆酒楼传唱,就连天桥底下说书的都天天说他俩的事呢。其实啊,这是君上的意思,就是要整初霁仙君的。”照云说得眉飞色舞,越说越来劲。
原隰听到这是朝生的意思也不禁笑笑,她向来是这般小孩子心性,斤斤计较,不肯吃半点亏,果然还是个小姑娘。
“不过……这《三生劫》这个名字是不是太俗了,总觉得快要烂大街了。”原隰不知不觉也开始认真听照云讲话,并且能和他聊得起来了。从前他总是有意疏离所有人,但是现在,他身边似乎多了许多人。
尤其是照云怕他闷,特地来“烦”他,也的确是好意。
“没事,扶桑老头一部戏有百十来个名字,叫什么的都有,为的是雅俗共赏。《三生劫》是通俗叫法,又名《青霜引》、《浮玉风华录》、《天定良缘》、《笛灵志》……总之,要什么有什么。”
“果真是一个比一个俗。”原隰无语。
不过想想也是,当初初霁和扶兰天定姻缘,无论中途他们如何纠缠或是挣脱,甚至逆天改命企图勘破天道,最终还是得以相守。仿佛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天命。原以为逆转天道,冥冥之中却成全了天道。所幸结局各得其所,得偿所愿。
天命一事,的确是不可捉摸。八荒六合,六界万物,不过都在天道之中罢了。
这几日朝生一直待在雪山。原隰醒来的事她早就知道了,却不想回去。原本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把一切想清楚,但是想到雪山里的人,她还是决定把那些烦心事先放一放。
续元灯只能用一次,初霁的那盏还没做成就被她毁了,庆逢的那盏给扶兰用了,如今冰棺里的人却是让她毫无办法。
“原本那破灯也救不活你,一直以来,都是那几个傻子自欺欺人罢了。”朝生对冰棺里的人道。
“聚魂之法千千万,既然此法行不通,就换个办法吧。”鬼帝郁垒倚在洞口说道。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些颓然,不复之前奕奕神采。
“你这几日去哪里了?让人去冥界寻你也没个踪迹,我还以为你也死了。”朝生语气平淡,说出来的话却毒得很。
郁垒轻笑,“我可不能死,我还没娶媳妇呢。”
朝生听着这话,觉得郁垒也挺惨的。当然,她只是觉得他惨,倒不至于同情他。
“娶妻?你是准备冥婚吗?”朝生讥笑道。
“也行,但不敢。”郁垒直白道。
“怕她醒来后收拾你?”朝生不解。
“怕她不高兴。”
“怕她不愿意?”朝生问。
“怕她不爱我。”
朝生沉默。
这些事,恐怕让说书人不眠不休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清。所以,她并不想管。
“你方才说聚魂方法千千万,但是能试的我都试了,没用。”朝生不想再讨论先前那个话题。
郁垒也很识趣,他说,“聚魂珠。”
“又是鲛人族?”朝生有些烦闷,总觉得但凡和鲛人族牵扯上点关系,就烦心事不断。这不,先前那个还没有解决。
“没办法,六界仅此一个的聚魂珠就在龙绡宫。不过他们宝贝得很,我这几日去南海讨要,什么办法都用上了,就是不给。”郁垒道。
怪不得一副死了爹的样子,朝生暗自感慨。
和之前众多聚魂的神器法宝比起来,聚魂珠实在算不上贵重。而且让它来救个凡人或者是低等妖族或许能够奏效,救一个神明就有些难办,况且是一个魔神。
但是如今聚魂阵已经布成,又有长明灯加持,只差一个阵眼。聚魂珠未必不可。与其毫无头绪,倒不如就此一试。
“你确定什么办法都用了?”
“先礼后兵。我讲道理他们不听,到最后都明抢了。要不是酆都大帝那个龟孙来了,那珠子早就到手了。”郁垒一脸不甘。
酆都大帝是冥界之主,郁垒的顶头上司,郁垒没有得手也是情理之中。
“看来你受刑了。”这是个肯定句。既然此事都让酆都大帝出面,断然不会轻易了结。
郁垒嗤笑一声,“也不过是每晚到红莲地狱睡一宿,也不是什么大事。”
进了红莲地狱,业火焚身却觉寒凉彻骨,严寒逼切。此刑为大寒之刑,痛苦至极。
“我听说她从前移步生莲,所到之处,红莲盛放。你在红莲地狱受刑,也算是和她的缘分。”朝生道。
“……我也觉得。”郁垒苦笑。
“何须这般隐忍,反了酆都冥帝又如何?你又不是没有这个本事。”朝生还是觉得有时候靠拳头说话比靠嘴说话有用。简单粗暴,胜在有效。
“我又何尝不想。但是如今我用我的神魂引她的神魂,我们的机缘命格已经绑在了一起。若我贸然做出大逆而有损气运之事,怕是会连累到她的机缘。”郁垒道。
所以他做很多事情都被缚住了手脚,原因无他,只是为了给她积些福报罢了。
朝生又沉默。她无话可说。痴傻痴傻,若为情痴,那就离傻不远了。朝生自认为自己还没有到那个地步,所以她这样的人暂时不配发言。
“如果我记得没错,鹭华若是能顺利完成这次任务,他就会成为鲛人族的太子,成为王储。”朝生道,“既然如此,聚魂珠向他讨要就是。”
“平白无故他会给你吗?”郁垒虽这么问,但他似乎隐约闻道了奸计的味道。他知道朝生从不做亏本的事,而且多数时候还会狠狠敲诈一笔。看着不染凡尘清冷高洁,实则六界第一坑。
朝生果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却又满是阴谋的笑,“他会给我的。”
朝生走后,郁垒走近冰棺。冰棺里的女子穿一袭红衣,容颜倾城绝色,面色红润,双目紧闭,仿佛只是睡着了。
“舜华。”
“姐姐。”
他唤她,却无人回应。郁垒也早已习惯,自顾自地说着话。
“我前几日去了南海。那里风光不错,想来你还没去过。你若是能醒来,倒是可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