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熙攘繁盛,春色满城,昔日的洛阳城,牡丹绽放,百紫千红,天地间最美的景色,在洛阳城头上尽收眼底。
这就是一统三国的晋朝都城啊。
只是,那一片浮华,不过南柯一梦。
八个藩王,掀起了连天的战火。
他们雇佣北方狼族充做佣兵,为了自己的野心,让胡人的笳声奏响在汉地的明月之下,但是,北方那热爱骏马与雄鹰的草原人,他们是无法驯服的,终于有一天,一个叫刘渊的人,在并州建国,国号为“汉”。
汉与晋的战争持续了数年,刘渊并没有亲眼看到他的军队攻进洛阳,他的儿子刘聪刘曜替他完成了遗愿。
刘曜对刘聪说:“何必为了老爷子的一句话去强攻洛阳,咱们族人就这么多,死一个就少一个,这一仗不好打。万一打不下来……”
刘聪说:“洛阳就好像一个风华绝代的天下第一美女,难道你不想在死前亲眼一睹她的芳容吗?”
雨中,身披铁甲的士兵向巍峨的洛阳城进发,黑色的“汉”字军旗低垂着,与扛着旗的匈奴兵立在一起,格外的讽刺。
一名身披铁甲的少年,扛着自己身高两倍的长矛,在雨中默默地行走着,这一支队伍,正要前往洛阳北门协助守军,还未赶到,北门已破。
汉军冲杀进来,在街道城区中与晋兵交战。
“他们来了!”校尉向军士们喊道。
少年和他身边的士兵们一起,架起了手中的长矛。
这一支部队除了几个老兵,大部分都是临时征召的农民,他们没见过战阵,当汉军骑兵冲进来时,他们本能地向后退去,拿着长矛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保持阵型!不要散!”
校尉声嘶力竭地下达命令,但这些新兵根本不听,一见汉军骑兵冲来,全都丢下武器向后逃跑,校尉已经绝望,却见那少年挺着长矛迎向气势汹汹的骑兵,一个突刺,直接将那人戳下了马,紧接着抽回长矛,一计横扫,打在两边骑兵的马腿上,一次出手,便放倒了三名骑兵。
校尉此时却被一支长矛扎在了地上,整条街道,只剩下这名孤零零的少年,还有他的长矛。
汉军一进城就四散开来,少年面前的敌人并不多,算上被他打倒的,也才十八名骑兵,但就这十八名骑兵,硬是吓退了三百名新兵。
剩下的十五名骑兵结成一个锥形阵,向少年冲来,他即便可以挑下打头的第一名骑兵,也会被后面的骑兵踩死,他已经没有退路。
此刻,那支长矛,却握得更紧了。
锋利的矛头,鲜血混着雨水往下流淌,钻进了手掌的缝隙中,他只能握紧,握得更紧,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严阵以待。
那一支骑兵,宛如一头全速朝自己冲来的犀牛,路上的一切障碍都会被牛角顶翻,而自己手里只有一支长矛。
他已来不及多想,只有战,才有机会活下去。
雨,还在下。
少年拄着长矛,十五名骑兵全都倒在雨水中。
这场雨,何时能停?
他默默地质问上天,而他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
当敌人的血流尽之时!
这就是他的答案。
一队汉军步兵围了上来,他们刚刚击溃了一支晋军,士气正盛,见到这里有个落单的晋兵,心想不如抓个活的,回去当个奴隶牵马干活,也能省点劳力,但这一交手,发觉这晋兵武功不一般,一杆长矛上下翻飞,沾着的死碰着的伤,眨眼间,两名汉兵颈部中矛,当场毙命。汉军校尉怒声下令砍死他,数名刀盾手上前,被这晋兵一人全部挑翻。
这名汉军校尉稍微冷静下来,示意部下不要前进,自己拍马过来说:“来将何人?”
他以为这么厉害的人,兴许是晋军的一个将军,但听那晋兵高声道:“并州文俶,永嘉二年募兵,三战汉军,斩敌首一百八十七颗!”
“文俶?好好好,你武艺不一般,我手下这些人不是你的对手,不如这样,你我一对一单挑,你赢了,放你一马,你输了,投降效忠于我大汉。”
“大汉?你们不配叫大汉!”
名叫文俶的少年挺矛杀来,直取校尉,校尉胯下坐骑被刺来的矛头一惊,扬起前蹄,整匹马一下子向后仰去,差点把校尉掀下马背,这时,几个汉兵为了保护校尉,举刀持盾贴了上来,少年横抡长矛,重重地拍在盾牌之上,一击之下,那漆木盾牌竟被击碎。
少年的长矛,犹如一条巨龙,翻江倒海一般,竟让几十个全身披甲的刀盾手难以近身。
这时,几个穿着全身铁甲,手持骨朵的重甲兵分开众人,走上前来,迎着少年的矛头直冲过去,少年手中长矛一点,击倒一人,却有另外一个拿着短柄斧的人贴上来,一斧子正好敲在少年的胸口上,几片胸甲甲片被斧子砸弯了过去,那一个重击几乎让少年胸骨裂开,而先前被击倒的骨朵手也起身,一击打中少年的肩甲,力道穿透甲片,那疼痛就好像一有什么东西直接敲在骨头深处一样。
少年被这两下直接打倒在地,手持短柄斧的重甲兵举起了斧子,准备砍下少年的首级,就在斧子举起的那一刻,一支利箭穿云破空而来,直接穿透了他那唯一没有甲片保护的鼻尖,利箭穿过鼻头,穿过颅骨,直接扎进了脑干,那重甲兵当场去世。
那箭仅仅只有五寸长。
校尉发觉不对,众多士兵做好了防御姿态,盾牌举起挡在身前,但却不知从哪儿射来数支箭矢,穿透了盾牌,扎在了士兵的身上,那种巨大的穿透力,完全不是人力可以拉开的弓能做到的,射箭的人用的是一种劲弩,而且是把机械力量发挥到极致的弩机。
一名身穿黑色紧身皮衣,以脚尖点地走路的女子,从少年身后慢慢走出来,她的小臂上装着一个造型是展翅凤凰的臂弩,只见那一只由青铜打造的凤凰,翅膀打开,形成弩臂,尾羽延伸出来,将弩机固定在女子的胳膊上,难道,刚才的弩箭就是这个东西发射出来的?
女子模样大概二十七八岁,不到三十,生得格外美艳,可谓是倾国倾城,只见她眉黛春山,秋水剪眸,眉梢眼角说不尽的万种风情,玉面下点着一抹红唇,极致完美的丰腴躯体被紧身的黑色皮衣紧紧地包裹住,衣服上的鱼鳞甲片反着雨水的光泽,整个人好像一条黑色的蟒蛇成精。
美艳,性感,神秘,这就是这个女人给少年的第一印象。
女人举起了怪异的弩机,对前面的汉军说:“乱臣贼子,墓碑给你立好了!”
校尉听说过一个传闻,传闻中原武林中有一把绝世神弩,名为凤羽翎,是由以制造机括立足于江湖上的墨家打造,一人使用可敌上百名士兵。据说昔日三国争霸,季汉丞相武乡侯诸葛亮,曾有幸见过墨家巨子使用凤羽翎射杀数十名魏国虎豹骑,然而凤羽翎制造图谱从未交给过墨家以外的人,诸葛亮三次请求墨家也未应允,但诸葛武侯亦是机关术奇才,仅仅看过一次凤羽翎射击,便凭印象自己造出与凤羽翎结构相似,能十矢齐射的元戎巨弩,木门谷一战射杀魏国名将张郃,魏国最后一个五子良将,陨落于漫天箭雨之下。
校尉脱口而出:“凤羽翎?”
话音未落,一支五寸铁矢已经穿过了他的鼻尖,扎进脑干之中。
女子手上的弩机轻轻发动,弩箭四射,带出一道道血光,宛如凤凰浴火重生时散落天际的鲜红火羽,敌人还未反应过来,便魂飞魄散。
女子冷淡的对少年说:“你怎么样?”
“我还能走。”
“跟我走吧。这座城已经守不住了。”
“你是墨家的人是吗?”
女子淡淡的回答:“是。”
“不是说只要墨家在,什么城池都可以守住吗?为什么?”
“晋军自乱阵脚,一触即溃,墨家只有百余名弟子,怎么挡的住十几万的汉军?所幸我们提前安排百姓撤离,你是我找到的仅存的晋兵,走不走?赶紧说句话。”
少年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说:“走吧。”
充满了无奈的一声走吧。
洛阳城外数里,一队车马急促地走着,少年坐在马车上,铁甲被卸下,救他的女子正帮助他清掉钝器击打产生的瘀血。
“这位大姐姐,谢谢你救我……”
女子沉默不语,继续往外挤着瘀血。
“大姐姐,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啊?我想好好的向你道谢。”
“叫我黛魅吧。”
人如其名,全身黛青,妖冶鬼魅。
黛魅看见少年身上还有一处箭创,创口周围的肌肉已经坏死,便对他说:“你这箭伤得赶紧处理,不然性命难保。”说罢,拿出一把小刀,剜去了箭创上的烂肉。
“呃……”少年牙关紧咬,额头上冷汗直流。
“疼就喊出来,英雄不在这上。”
“我文俶之所以叫文俶,就是为了成为当年文次骞那样的天下第一猛将,这点小伤算什么,一点也不疼!”
黛魅又一刀下去。
“唔噢,疼疼疼疼疼疼。”
“小孩子,毛都没长齐,还在那嘴硬。”
马车外面跟着几十个穿着黑衣骑马的人,有男有女,男的头扎黑巾,背着造型怪异的大弩,腰间别着长剑,一手攥着缰绳,另一手则拿着一杆五尺长的骨朵,女的衣服紧身而又反光,肩膀和小腹的地方有一些白色的卷云图案做装饰,她们束着高马尾,腰里挂着环首刀与短弩,发丝迎风拂起,显得是那么干练,真是英姿飒爽。
黑衣人的后面,则是一群躲避兵灾的百姓,其中混着不知多少黑衣人,他们有人搀扶着老者,有的把伤残病患扶上马匹,另有一些人骑着马在不远处若即若离,应该是在巡视,所有人分工明确,可见这些黑衣人是训练有素。
一名黑衣女子策马而来,在马车外面说:“巨子,后面有一支骑兵,人数大约有百人,没有重铠和具装,应该是汉军的侦查轻骑。”
马车里的女子冷冷说道:“叫上二十个弟兄随我来。”
突然,马车里另一个人开口说话了,是一个清澈的少年声音,非常虚弱:“汉军轻骑,皆是控弦猛士,三十步之内能左右开弓,箭无虚发,你们没有铁铠,根本走不进他们三十步之内……咳,咳。”
却听马车外的女人笑道:“小孩儿,你休息便好,无需担心,我们墨家之人若要取人性命,百步之外便可。”
“墨家?”
少年勉强抬起头,看着自己身边坐着的黛魅,年少的文俶与这位穿着紧身黑衣的丰腴美女四目相对,不禁面色微微一红,他还没见过世间有这般倾国倾城的美人,心里不禁想着:这位姐姐,莫不是天宫的嫦娥,洛水的宓妃?
但又一想,外面的人叫她巨子,难道,她就是墨家首领?传言中的武林第一美人?
黛魅之名,江湖上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位史上最年轻的墨家巨子,二十四岁便名满天下,数年前,八王之乱,她只身游说交战的几个王爷,中间她究竟做了什么,无人知道,但却令这交战的几人止戈罢兵了好长一段时间,拯救了万千无辜黎民,人们无不交口称赞这位年轻的巾帼英雄。
这年,黛魅刚刚三十岁,正值壮年,容貌和身材都是最巅峰的年岁,神情却是风烛残年般的沧桑,她这一路走来,所见到的,尽是烽火狼烟,尸横遍野,处处都如百年前的汉丞相曹操所写的那样:“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墨家讲兼爱非攻,然而自从汉武帝罢黜百家的时候起,墨家便已经势微,四百多年过去,此时的墨家也只是一个只有几百人的小门派,在这动荡乱世中,犹如暴雨狂风中的一片浮萍,又能有多大作为呢。
但,有些人就是这样,明知前方无路,却还是硬要走下去,走的人多了,便踏出了一条路,一代代不肯绝望的人,把这条路开辟得越来越长,越来越远,走的人多了,踏出了几条岔路,有人走上歧途,看不到路的终点,于是便失去了自我,倒在路上。
她,就是那样一个不肯绝望的人。
黛魅说:“文俶,你躺在这儿不要乱动,小心伤口崩开。”
“大姐姐,你可千万要小心汉军轻骑啊。”
文俶关心的说道,在黛魅冰凉的手指按在他胸膛上的伤口时,他便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温和的春风之中,那一刻起,这个女人的名字就烙印在他年少的心中。
黛魅眨眼之间化成一道黑影离开了马车,与二十骑一同往北返去。
文俶望着黛魅北去的背影,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直到她的高马尾消失在地平线上,才继续在马车里躺好。
虽然是躺着,他脑子却一直在转,自言自语道:“她们都没有防身用的铠甲,只靠那一张弩,怎么和数倍之敌对战呢?”
“文俶啊文俶,你真是白叫了这个名字,想当年这文大将军,也不过和你一样年少,他单骑闯营杀的是七进七出,活活吓死司马师,天下扬名,江湖庙堂两头的人,无不是敬佩有加,你呢?你守不住百姓,守不住自己的家国,你现在和逃难的难民有什么区别?你和蝼蚁,有什么区别?”
少年想到烽烟之下的洛阳城,再想到自己面对天下大势的无能为力,不禁暗自喟叹。
黛魅带着人往北走了半个时辰,便与汉军骑兵相遇,双方相距百余步,墨家的人一起取下了背后的弩,瞄向前方的骑兵。
“自由射击。”黛魅对手下人下令道。
汉军骑兵见前方出现了一队骑马的黑衣人,二话不说 张弓搭箭,朝黛魅杀来,准备到三十步之内以一波箭雨消灭眼前的这二十多人,却不想,刚往前冲杀不到十五步,就有二十人中箭落马,当场毙命。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第一轮射击刚结束,马上第二轮就来了,紧跟着就是第三轮第四轮第五轮,汉军骑兵冲至三十步时,竟然仅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人看向自己身后,只见一大批战马呆呆地站在原地,自己的主人胸口插着一支弩箭,已经死去。
黛魅取过身边人的弩,瞄准了面前的骑兵,二话不说就是一箭,直接穿颈而过,这一支骑兵顷刻之间,就被墨家弟子歼灭。
最后的那名骑兵死时,眼里充满了疑惑不解,他不明白为什么对方的弩速度如此之快,一箭跟着一箭如连珠一般。原来这弩不是寻常的弩,而是前代墨家巨子改制的简易化凤羽翎,它相较于黛魅手里的原版凤羽翎,虽然体积较大,容量也从百余支减到了十支,但造价低廉,结构简单,非常适合广泛装备,因而十几个墨家弟子就能对付一支上百人的小部队。
黛魅带队返回,文俶见她安然无恙,吊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却听文俶问她说:“大姐姐,你怎么解决的那些骑兵啊?”
“墨家的办法罢了,你身上有伤,少说话,赶紧躺着。”
黛魅轻声训他,模样像极了一个训斥自己弟弟的长姐,却又听得文俶说:“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黛魅望向车窗外,淡淡地说:“江左,京口。”
“京口?那中原怎么办?”
黛魅不再说话,她也不知道中原该怎么办,这战争一起,谁都无法独善其身。
中原武林门派那么多,此时若是联手一起协助晋室,倒是能与割据并州称王的刘聪一战。
但是,他们都十分的讨厌晋室朝廷。
墨家弟子继续守护在难民队伍的两侧,带着他们继续向南走,失去了家园的人们,眼中全然没有了对生活的希望,没人安慰哭泣的孩子,颓丧的他们,已经对死亡感到麻木。
洛阳城中,没来得及逃走的宗室和大臣被诛杀,尸体堆得老高,然而不出两日,洛阳皇宫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全然不见一点厮杀的痕迹,就连经历过大战的街道也不见了血腥味。
冕旈加身的刘聪坐在昔日晋帝的龙椅之上,把玩着玉玺,下面站着几个高鼻深目全身披甲的武将,等候这位皇帝发号施令。
刘聪看了一眼站在最前面的刘曜说:“永明,听说你杀了三万多宗室大臣啊。”
“这些人,尽是尸位素餐,庸碌无能之辈,晋室皇帝的朝廷里养这么多废物,难怪会丢了江山,我把他们杀了,还可以再选拔官员,他们这些士大夫只会夸夸其谈,不干实事,所以,我想在洛阳开学校,从学子中选拔官员,而不是用九品中正。”
“说的不错。”
“陛下圣明。”
刘聪突然话锋一转说:“那羊献容,如何啊?”
刘曜扑通一下跪地上,急忙叩头说:“臣弟知罪。”
俘虏晋皇帝不上报,私藏皇后,刘聪如果小心眼,此举就是作死,但刘聪见他跪地上之后,哈哈大笑说:“吓一跳吧!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朕就是提一嘴,没别的意思,你要是喜欢羊献容,那朕就找个好日子给你主持婚礼,至于那个皇帝,昏君一个,回头整死他。”
刘曜后脊梁冷汗直流,他见识过刘聪是怎么杀刘和夺位的,这个人,是可以全然不顾同族性命的。
“墨家的人,前不久在洛阳附近出没,杀了咱们不少人,这群以侠士之名自居的人是咱们南下最大的阻碍,必须想办法铲除,一旦他们联合起中原的坞堡势力,咱们汉国那就是一个空壳。”
“陛下,眼下我们应该集中主力进攻长安,对于南方的那些武林势力,不妨叫石勒和他的羯族部队去。”
“石勒?你说那个奴隶出身的并州刺史?”
“羯人野蛮,大部分都是未开化的蛮子,留他们在汉国,迟早要生变故,那石勒石虎叔侄两人皆是狼顾之相,不会甘愿屈居人下,他们早晚要反,但是眼下无端清剿羯族又会断绝其他部族归附之心,不如给他们安排出去,让他们和晋人斗个两败俱伤,咱们可以坐收渔利。”
“永明,你跟晋人学了不少下三滥的招数啊。”
“这个乱世就是尔虞我诈,不鸡贼一些,怎么活得下去呢?”
一支骑着披甲战马的队伍在风中向南开进,为首的将军相貌奇异,一看就不是平凡之人,身边跟着的十六岁少年,则是透着股凶戾之气,虽然年纪不大,眼睛却宛如吃人的恶狼。
少年对将军说:“叔父,皇帝他不让咱们跟着去打长安,却派咱们去南方追剿什么墨家,那不过就是个江湖上的小帮派,至于叫咱们上万精骑去吗?”
“你啊,还是太年轻。这南方坞堡林立,他们凭借着部曲和坚固的堡垒,一直不肯投降,这些人不处理,就一直是汉国的隐患,皇帝陛下这是要让我们收拾这个烂摊子,顺带着把咱们赶出朝廷中心。哼,这是玩上驱虎吞狼了啊,不管谁输谁赢,最后都是他刘家占便宜哦。”
“这群匈奴人,竟然也这般阴险。”
“所以说你啊,以后少跟那戏子在一起厮混,多读书,明白吗?”
“叔父,汉人那些书卷我看了就头疼,再说了,樱桃她和那些戏子优伶不一样。”
“住嘴!”
少年阴沉着脸,心里已经盘算着要夺权了。
被他称为叔父的,正是汉国并州刺史石勒,而这少年,便是未来令人发指的赵国暴君石虎。
“听说墨家已经进入广陵地界,那里坞堡连环,不宜硬攻,你去告诉石烟,让她领着刺客团去探一探这些江湖帮派的底。”
“是,叔父。”
南下的车马继续走着,天空一片苍白,灰色的云让失去了家园的人们心上的阴翳更厚,老人自暴自弃,孩子彷徨无助,乌鸦蹲在枝头,等待人们走远,而秃鹫眼里已经没有行人,它们目空一切,自顾自地蹲在死尸旁边大快朵颐。
黛魅倚着车窗,一双美目含着无限悲怆,文俶则像个死人一样躺在车厢里,枕着自己的铠甲,头脑虽然昏沉,却怎样也无法入眠。
他非常想睡一觉,他太累了。
他躺着,看着黛魅的背影,那背影竟犹如天际的流云般缥缈,可望而不可及。
对于少年郎来说,美人关最难过。
世人皆爱美女,像黛魅这样的人间极品,任谁都免不了要多看两眼。
黛魅察觉到他一闪而过的视线,冷笑道:“想看就看嘛,姐姐就坐在这儿,让你看个够。”
“太羞耻了。”
“我已经习惯。我实话告诉你,我可不是什么良家女。”
“可他们叫你巨子啊,墨家的巨子,传言中的武林第一美人,身份一定很显赫吧。”
“恰恰相反,在被墨家收留之前,我是京城镜花阁里的一名红倌儿。我不知道父母是谁,从小就在那种地方长大,我以为我会和那些女人一样,永远在那里做着可悲的交易,呵呵呵,造化弄人啊。”
“镜花阁……我听说过那个地方,那里面的女人都是天姿国色,是那些达官贵人流连忘返的风月场所,但就像它的名字一样,那些声色犬马,纸醉金迷,全都是水中月,镜中花。一场兵变,别说它了,就连这大晋江山,都成了梦幻泡影。”
黛魅柳眉轻轻向上一挑,心里涌起了几分酸楚,身逢乱世,命不由己,即便已然得到了绝世神兵,习得一身武艺,然而在这天下大势面前,自己终究只是一片微不足道的浮萍,在暴雨中随波逐流。
两人正在交谈,互听得一阵悲戚的胡笳声,人常说自古胡笳声最悲,紫髯绿眼胡人吹,吹之一曲犹未了,愁杀楼兰征戍儿,这一曲胡笳,直叫这心中悲凉的难民们肝肠寸断。
这曲调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令听者感到悲寒彻骨,人们纷纷驻足,有哭泣的,有哀怨的,仿佛心中最悲伤的情感被彻底释放出来。
黛魅面色一沉,对文俶说:“你在这里躺着别动,千万不要去想让自己伤心的事情,我出去看一眼。”
黛魅身影一闪,出了马车,八尺长的身子傲然立于车前,一手捏住了凤羽翎的机关,一手按着腰上佩刀的刀柄。
众多墨家弟子端着手里的弩机,面色凝重,手指搭在悬刀上,眼睛通过望山瞄向前方。
一名全身被紫色紧身衣包裹的胡姬骑着匹白马,缓步从前面的林中出来,紫红色的卷曲长发拢在脑后,扎了一个高马尾,鎏金的三枚三角形甲片分别护在重要部位,再由穿着金珠的细绳串联好,穿在身上,搭配上她丰满而高大的身材,真是性感撩人;她苍白的手拿着一支漆黑的胡笳,烈焰红唇勾起邪魅的微笑,看着面前众人。
“胡人?”
这名胡姬看着黛魅,上下打量了一下,说道:“这位姐姐如此美艳,莫非,就是江湖人称武林第一美人的黛魅巨子了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就连奴家也差点为你动心呢。”
凤羽翎已经指向了她,随时准备发射,但黛魅并不急着出手,而是反问道:“你是刘聪的人?”
“并不是哦。奴家可不是南匈奴人,嘻嘻,奴家是羯人哦。”
胡姬拔出腰间亮如皓月的弯刀,伸出舌头在上面舔掉了沾着的血。
黛魅心中暗道:“野蛮。”
“自我介绍一下,奴家名唤石烟,从现在开始,你们的命属于我。”
名叫石烟的女子吹响胡笳,从四面八方杀出来上百名黑衣骑兵,手里的弯刀寒光闪闪。这些剽悍的骑兵如野狼一般杀向满是难民的队伍。而石烟也一个凌空跃起,高举手里弯刀劈向黛魅。
黛魅手上凤羽翎顷刻间射出数十支短矢,石烟身材虽然高大丰腴,身法却甚是敏捷,凤羽翎的一轮射击,被她悉数躲过。
黑衣骑兵与墨家弟子交战,厮杀在一起,这些骑兵虽悍不畏死,但墨家弟子纪律严明,进退有序,一番交战下来,黑衣骑兵死伤不少。
石烟扫了一眼,心中暗道:“这墨家弟子果真是训练有素,不好对付,看来此刻已经不亦恋战,速速撤离回报给刺史大人才是要紧的事。”
石烟吹了一个尖厉的口哨,便带着骑兵们如鬼影一般消失在众人眼前。
黛魅望向远去的石烟,喃喃道:“是冲着我来的啊……果然,视墨家为眼中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