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城墙矗立在夕阳余晖中,天边的流云掩去了光芒,城墙显得格外孤单。城头的旌旗无精打采低垂着,旗下的士兵,麻木地看向天空。
一座孤城,如何在这乱世里生存?
年幼的皇帝,呆呆地站在宫殿中,他只期待那个用脚尖走路的大姐姐能够过来,告诉他打赢了。
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那个大姐姐,毕竟他们人祖先曾经是敌手。
当年诸葛武侯和晋宣帝在西北斗智斗勇,为敌数载,武侯甚至打出过“斩甲首三千,获玄铠五千领”的战绩,让晋宣帝畏蜀如虎。
他颓丧地抓着头发,许久,他走出宫殿,爬上了宫殿的房顶,看到远处的城墙那里,划过一道道燃火的流星。
那并不是流星,而是投石器抛出去的淋了火油的石弹,很快,城墙上就燃起了火,人们在烟与火中奋力地挥动武器。
文俶在城头上,架着自己的长矛,守着一处女墙垛口,长安城墙很高,汉军的云梯搭不上去,于是他们使用了一个更危险的方法,就是用床弩将箭射在城墙上,然后让士兵踩着弩箭往城墙上爬。
一名汉兵眼看就要把手搭在城墙的沿上,文俶眼疾手快,一矛刺出将那人从城墙上推落,砸在下面的人群中,但攀爬城墙的人实在太多了,远远看去,就像一群蚂蚁往树上爬。
每有一名汉兵爬上去,就会遭到迎头痛击,掉下去,又爬上来一个,又掉下去,可他们实在太多了,于是,机关启动了。
这是此前诸葛幽兰做的,其实就是狼牙拍和夜叉檑,但她的设计让这两种笨重巨大的机关更加省力,只需要一个人就可以操作,腾出人手参与战斗。这些狼牙拍每一次攻击,都能拍死数人,而夜叉檑更是一次性将一条竖线上的汉兵全部推下去,巨大的重量甚至能够清理掉城墙上的弩箭,为了防止敌人抱住夜叉檑不让其收回,这上面还布满了尖刺,单从外观上就能吓住一些人。
眼瞧底下人越来越多,便有人将一锅锅的油泼下,而后扔下火把,一瞬间将下面点燃,化成一片火海,无数的汉兵在火中挣扎,逃跑,他们开始远离城墙,向后退却,而这时,城门大开,马行空和公羊月带领的骑军冲杀出来。
只见一匹白马冲来,如同流星,马背上的女武士,身材火辣,没有披甲,只着一套纯白色的紧身衣裤,白色的带跟长靴,鞋跟牢牢地卡住马镫,肌肉紧致的双腿夹住了马肚子,戴着手套的右手从腰间箭袋摸出一支羽箭,搭在了弓弦之上。
白衣翩然,如惊鸿掠过。
在她身后,和她一样穿着打扮,骑着白马的女子,也纷纷张弓搭箭,她们瞄向正在逃跑的汉兵。胯下白马飞驰而过,一个又一个汉兵中箭倒地,她们化身成疾风,毫不留情地收割着落叶般的敌军。
五百人,追着数千人跑。
另一边,马行空的丹霞子弟突袭已经撤退的汉兵,这些来自西凉的骁勇儿郎凭借着快马长枪,一举击破前来阻拦的汉军铁骑,挥军掩杀了一阵之后,才和公羊月汇合,一起返回到长安城下。
“你伤亡多少?”
马行空冷不防问了公羊月一句。
“他们都不敢还手,所以我没有伤亡。”
马行空则神色稍显黯然道:“我伤了一个兄弟……他们这是丹霞最后的弟子了……我不希望看见任何人受伤,死亡,你说我们是为了什么来打这一仗的啊……”
公羊月直接了当地说:“大义。”
“大义?是吗……”
“我也不愿意看见我的这些姐妹受伤,战死,但是,我们这些练武的这时候不站出来,那些百姓就要面对屠刀。”
“月姑娘……你可真是明月般的人啊。”
公羊月眉毛一挑,说道:“不会吧马掌门,都这时候了你竟然想撩我?”
“现在不撩,我怕以后没机会了。”
“切,油腔滑调,我去找幽兰报告战果了!”
月明楼中,诸葛幽兰正在统计战果。
“幽兰姐姐,我回来了。”
公羊月将一个两个空了的箭袋拍在桌案上,对诸葛幽兰说:“我们每人二十支箭,都射光了。”
“你公羊月的燕云骑军箭无虚发,每箭必杀,想来这一战,毙敌有万余?”
“追杀一群没有士气的败军,算不上功劳。不过能消灭多少就是多少,杀他们一些有生力量,可以极大地削减敌人士气。”
“我们武侯府的工匠正在抓紧制造箭矢,等一下你先带人去领三千支箭,剩下的箭矢,这几天会做完。”
“是。”
“你和姐妹们都辛苦了,快去休息放松一下,连着开弓二十次,胳膊一定很累吧。”
“多谢关心。幽兰姐姐,其他人怎么样?”
“白千红的人伤了近百人,死了五十二个,晋军阵亡了一百三十二人,武侯府的家奴伤了十三人,其他各门派阵亡了二百三十四人,大部分都是死于投石器的攻击。不过我们也斩杀了两千余名汉兵。”
“这样交换下来,我们可撑不住啊。”
“汉军十三万,纵然今日一战损失万余人,但却无伤大雅,来日再度攻城,或者围而不攻,对于我们来说,都是非常要命。如今要破此局,必须再赢一仗,彻底击溃汉军的士气,逼他们退兵。”
“我的五百骑军随时听你调遣,我只求此一战能护住这城里百姓。”
诸葛幽兰送走了公羊月后,自言自语道:“若那些诸侯有我家先祖半点忠诚,刘聪何敢觊觎中原!”
城墙上,文俶正在收敛死去的晋兵尸骨,先前抢粮的那三人,也躺在那里,他们的伤全在前胸,甲片都被打烂了,文俶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回忆起洛阳城的那些同袍。
那天,长安城里放飞了好多孔明灯。
一个苍老的更夫看向天边的月亮,开始了自己的工作,他背过身去,喃喃道:“他们这些孩子,个个都是爹娘生的呀……”
文俶倚靠着城墙,吹着夜风,眼里的泪珠早已擦干。他默默地在自己铠甲的披膊边角处用匕首在甲片上划了个四十三。
“你划四十三是什么意思啊。”
前来寻夫的黛魅坐到文俶身边,紧紧地挨着他问道。
“这是我今天的杀敌数……我已经养成习惯了,呵,我忘记了,不会有人再给我发赏了。”
黛魅也很累,她软趴趴地依偎在文俶肩上,用她那迷人的御姐音在文俶耳边轻语道:“小阿俶,等这一仗打完,我们成婚好不好。”
文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吓了一条,他可是毫无心理准备,黛魅嘴角则勾着笑说:“虽然我知道这是人生大事,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我父母早已不在,既然我们早就私定终身,不如选个好日子把婚礼办了,我好名正言顺地做你的妻子。”
“魅姐姐,我有你为妻,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答应你。”
黛魅甜蜜地一笑,捧着文俶的脸轻浅一吻,而后便黏在他身上,笑吟吟地看着头顶的星空。
一对乱世中的恋人,他们的爱总是会被染上一抹妖异的鲜红。
对面汉军大营里,几个校尉偏将正低着头挨骂。
刘曜对于今日攻城失利非常生气,尤其是三千多人被公羊月五百人追着杀这件事,令他大动肝火,怒骂道:“上万人被五百人追着杀,还是五百个女人!你们是猪啊还是羊啊!牲口挨了打还知道尥蹶子,你们就背对着人家跑给人当靶子射?”
校尉刘义禀告说:“将军,此前咱们和麹允,刘琨交战,连战连败,老兵折损了四成多,这批士兵,都是新招募的,以前都是草原上的牧民,哪儿见过那些火油檑石的威力,被吓破了胆也是情有可原。”
“罢了,不过这些骑着白马的女人却真是骁勇,这样一支骑军若是能收入我的麾下,那真是如虎添翼啊。不过经此一战,军中士气大减,人们都惧怕那队骑白马的骑军,该当如何?”
几个校尉偏将都是草原上的莽夫,哪儿会想什么对策,这时候,羊献容撩开帷幕从后面走过来说:“敌将骁勇无敌,可贬其有勇无谋。”
“献容?”
“永明……”
“这么晚了,你应该早点休息,你身体一直不好,这些军务的事就不要参与了,安心的等我消息就好。”
刘曜拉过羊献容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几个校尉则很自觉地把头低下看着地面。羊献容已经给晋惠帝生下一个女儿,早不是少女之身,如今三十多岁,却仍是那般风华绝代,全身上下散发着皇后一般高贵的光辉,刘曜看着她,愈发觉得她是那般迷人,心中暗暗发誓,要让面前这个女人重新成为一国皇后,而那个皇帝,就是自己!刘聪,我的兄弟,我要对不住你了,你的国家,会在我手里走向辉煌!
“献容,你刚才说贬其有勇无谋,却是为何?”
“士气大减,想要重振士气,就得消除士兵心里对敌将的恐惧,所以,就只能编一个谎言去告诉士兵:你们的敌人并不可怕,她只是徒有勇力,没有头脑的莽夫罢了。”
“好主意,献容,我真是太爱你了!”
羊献容究竟爱不爱刘曜,后世的人已经无从知晓,史书中的那句“胡可并言?陛下开基之圣主,彼亡国之暗夫,有一妇一子及身三耳,不能庇之……自奉巾栉以来,始知天下有丈夫耳。”只怕也是她寄人篱下时,说出的违心话来哄骗刘曜罢了,但刘曜却是真的爱她,他坚持要立羊献容生的儿子为太子,羊献容死了之后,刘曜大办白事,大臣游子远见羊献容后事如此奢靡,便劝谏刘曜应当节俭,然而刘曜也没听从,可叹羊献容口中的大丈夫刘曜,最终却也落得个身死国灭的下场。
此时的刘曜已经开始筹划第二次的攻城行动,突然间大营外面战马嘶鸣,火光冲天,刘曜急忙将挂在架子上的铠甲一下披在羊献容身上说:“来人,保护好她!”而后便手持单刀撩开帐门出去察看,见大群士兵慌乱逃散,便揪住一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将军,有人袭营!”
“混蛋!那长安城里不过几千人,再怎么袭营也不可能打到我的中军大营!前营四万人,全都在干嘛呢!”
刘曜向远处眺望,只见一队全身纯白骑着白马的骑军正在那边的营寨里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那正是公羊月的燕云骑军。
公羊月率领着麾下五百女骑连闯十八营,射杀了上千汉军,耀武扬威一般在刘曜面前晃了一圈,见汉军的长矛盾牌全部冲上来堵住去路,公羊月挑衅一般地射出一箭,将汉军大旗射落,而后领着五百姐妹原路杀回。经此一战,公羊月名扬天下,同时也更加落实了她有勇无谋的形象。
刘曜笑着说:“这个女人,有勇无谋,若是我军纪律严明,各司其位,她这番袭营便是送死,大家不用怕她,来日定可伏杀此女。”
在场之人,唯有羊献容知道,这只是安稳士气的一种手段。
公羊月回到长安已经是后半夜,经过这一轮踏营,她和她的五百姐妹都是精疲力尽,回了月明楼之后纷纷倒头就睡。人困马乏,想来第二天也厮杀不动了。
第二天拂晓,文俶正倚着女墙打盹,身边黛魅睡得香甜,不知为何,文俶突然睁开了眼睛,他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从女墙探出头来看向城下,眼看着没什么异常,这才放心地继续倚着墙想要继续睡觉,但却觉得不踏实,于是招呼不远处望楼上的哨兵说:“兄弟,有什么情况吗?”
“没,你安心休息吧。我们这盯着呢。”
挨过了上午,下午的时候,汉兵又呼啦啦上来一万多人来攻城,但却没有往城上爬,只是拿投石器砸了几轮石弹,在下面喊打喊杀了一阵,就又退了回去,文俶和黛魅两人都在城头上看着,文俶颇为不解,黛魅却凝着眉说:“汉军恐怕是有阴谋,你去找诸葛幽兰,让她派斥候从西门出城探查周边村镇,我怕汉兵攻城是假,他们分兵去掳掠周边的村民当人质是真。”
文俶一听,一溜烟似的跑下了城墙,去找诸葛幽兰,跟她说了这事后,诸葛幽兰立刻叫马行空派人骑快马出城巡查,十几名骑兵如风一般出城,以长安城为中心开始查探。
这一晃,就过去了两天,派出去的人回来时,无不面带怒气,一问才知道,汉军洗劫周围各县,抓了四千多人质,都是小孩子和妇女,想来是刘曜吃定了长安城的这些江湖豪杰不会对妇女儿童下杀手,必定会心存不忍,而这些汉军就可以押着人质缓缓推进长安城。
这是一个死扣,不杀人质,就只能眼看着汉军上城,杀了人质,便毁了自己在江湖上的声誉,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后半生再也别想在同行面前抬起头,但要救出人质,又有些不现实,谁能保证不会误伤她们呢。
一说到这,诸子百家的各位大佬犯了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