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伸手摸了一把脸,粘乎乎的,色泽鲜红,泛着腥,本能地恶心了一把,差点吐出来。也不知这位少爷犯了什么毛病,竟毫无征兆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肯起来。
旁边的少女没轻没重地拉了他一把,竟也是没拉动。少年那还未长全的小骨架好似同地面黏在了一起,纹丝不动,一脸嫌弃地用衣袖擦拭着脸上的血迹。少女实在是没什么耐心等在这看他整理仪容,皱着眉问,“你怎么了?”
少年抬起还未擦干净的小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好脏,姐姐,我想洗脸。”
少女听了这个称呼,愣了愣,没有反对,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荒山野岭的,除了草就是树,哪有水给他洗脸。少女没了主意,眉头拧得更紧了,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血迹被他用衣袖抹得乱七八糟的,在脸上来回的留下了几道淡红的印子,看上去很是滑稽。想来那少年必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连擦脸这般小事都不会。
就在少年以为她就要发一通火抛下他走了的时候,少女从怀里掏出一块带着点味道的白帕子,“这儿没有水,用这个先凑合吧。”
那块帕子饱经风霜,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也算是干净。少年犹犹豫豫地接过凑到鼻子下闻了闻,一股带着泥土的青草气味飘散了出来,他感觉自己就像捧了一把带泥的草,但他也别无选择了,因为这是他现在仅有的最干净的东西了。他一把将帕子糊到脸上,来回揉搓,泪流满面。
少女闻声,方才还有些表情的脸瞬间变得冰冷,显然是对这位少爷不抱有期许,声音也不像先前那般有耐性了,“你不是擦了脸了?哭什么?”
“我没哭,单用帕子擦不干净,我混点水……”少年从帕子中露出两只大眼,解释道。
实力演绎了一遍“以泪洗面”。
少女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在他身边蹲下,耐心地等他擦完脸,问道,“那些人为什么抓你?”
“不知道……”少年擦完了脸,顺手将帕子塞到自己的衣襟里,丝毫没有要归还的意思。他转了转眼睛,灵光一闪,露出一副豁然开朗的神情,“我身边的嬷嬷们都说,长得好看的东西都值钱。那群人我没见过,不过一看他们就很穷。他们可能是看我长得好看,想把我抓去卖给人牙子。”
说着少年抬眼看了少女一眼,瞳孔中倒映出少女粉雕玉琢的脸还有那双像载了一汪春水的桃花眼,脸上不知觉地泛起一抹潮红。少年哪里懂得什么是心动情爱,他只是单纯的觉得眼前的姐姐很好看,小孩子都喜欢好看的东西。
“姐姐你也要小心。”
少女一边对他的自恋表示漠视,一边又诧于他对自己的提醒,他莫不是把脑子摔坏了,把她当做同自己一样手无缚鸡之力。
“我不怕,”少女打破他的猜想,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些动容,“我觉得他们不是人牙子。”
她虽然没有同那群人动手,但能隐约地感觉到他们身上的血腥气。人牙子一般以倒卖人口为生,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让自己重要的“商品”受损,残忍杀戮并不符合他们的作风。
荒野山林的风刮得树枝哗哗作响,少年此时已经顾不上探究那群人为什么抓他了,因为考虑问题是很费脑力的。他自出生起就没干过活,养出了一身的懒骨头,平日出门都是八抬大轿的阵势,哪里需要自己动脚。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成了被人追杀的亡命之徒,在性命与享受之间,他还是拎得清的。但他本能地还是想偷懒,既然动脚在所难免的,那其余的部位还是能不动则不动好了。
可是他的嘴却是停不下来的,即便那个对象冷若冰霜还对他爱答不理,但人的喜欢是可以战胜一切的。
他凑到她身后抓住她的手,轻声问道,“姐姐,我们要去哪儿?”
这是他第一次抓女孩子的手,很暖很舒服,一点也不冷,似乎比外衣还要能御寒。他想道,女孩子的手果然是好东西,难怪他爹告诉他看见好看的女孩子第一件事就是要牢牢地抓着她的手,不能让她给跑了。
少女被他冰冷的指尖冻得一哆嗦,轻轻地将手抽了抽,却没能抽回来,也就由着他去了。“前面有一座破庙,我师父在那里等我。我们走快些,当心那伙贼人追来。”
她自知修为不足,方才能救下少年也是因为那群人掉以轻心才让她捡了个侥幸,若是真的打起来,她连护住这个风都能给冻哆嗦的小崽子都很难。
少年似乎是没把她的话听进去,顺着自己的心意心不在焉地又问了一句,“姐姐你不冷么?”
他穿着冬衣都冻得像个傻子一样,而她只穿了一件春衫却一点事都没有。
少女看都没看他一眼,似乎失去了和他聊天的兴趣,淡淡地回答道,“不冷。”
少年目瞪口呆,觉得很是新奇。这姐姐长得好看还不怕冷,莫不是天上派来救我的神仙?于是一股崇拜油然而生,盯着她的眼神也变得更加炽热。少女被他盯得如芒在背,心里暗暗地调侃,果然还只是个凡人,连修仙之人能调动体内真气御寒都不知道么?也难怪会那么轻易就被人抓了去。她张了张口,想给这位凡人少爷普及一下修仙的知识。
然而她话还没说出口,神色忽然一变,猛地抓紧少年的手,撒开腿以风一般的速度跑了起来。少年措手不及,差点被拽得飞起,好在他的腿比她长一些,勉强的适应了她的速度,紧接着,他在耳边呼啸的风声中扑捉到了好几阵脚步声。不是一阵,而是好几阵,而且越来越近。
那群人追来了。
少年心惊胆战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树林里隐隐约约的衣角,飘散如鬼魅,像是同风融合在了一起,一时远一时近的。
就像少女所想的一样,少年不过是一介凡人,哪里经历过这等惊心动魄的事。少女奔跑的速度极快,像是在飞一样,带起了巨大的狂风,刮得他的脸都变形了,五官似乎都快要从他的脸上掉下来了,但他还是任由着哈喇子满天飞,也要惊慌失措地喊道,“姐姐,他们快要追来了!”
少女脚下生风,没有说话。
少年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眼见着那些人越来越近。少女却一个拐角处突然停了下来,将一个符咒塞进他的衣襟里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一把推到路边的灌木丛里,低声嘱咐道,“躲好,别出来。”
而她自己则是面不改色地站定在原地等着那群人过来。
灌木丛很高,正好可以遮挡住少年的身影,他战战兢兢蜷缩在一处,动也不敢动,唯恐发出一丝丝声响让那些歹人们发现了去。
但好在那少女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那群人竟然真的没有发现他的气息。
“人去哪了?”为首的女人冷眼地望着少女,看了一圈也没能找到他们的目标。
少女没有回答,双手紧紧地扣上腰间的短笛,双目冰冷扫视着眼前的那群人,做足动手的架势,似乎是并不想跟他们废话。
但女人并不想动手,又问了一遍。
那声音阴阴沉沉的,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将少年的心又提了上去,那正是绑架他那伙人的头儿。
少女仍是没有回答。
那女人还没有说话,跟在她身后一个八尺多高的黑脸壮汉就扯着嗓子向前冲,“跟一个小毛娃娃废什么话,打得她满地找牙看她还说不说!”
少年听得心惊胆战的,而少女却一脸从容。
她一边后退着躲避壮汉那锤子大的拳头,一边手飞快地短笛上跳跃着,整个过程她的周身挂着一种超脱世俗的从容不迫。一曲悠然笛声响起,那壮汉好像魔音贯耳似的捂住了脑袋,豆大的眼睛诧异地盯着那灵动的身影,不可置信地问道,“逍遥门?你是逍遥门的人?”
逍遥门?这名号似乎勾起了少年的兴趣,他仿佛是个求贤若渴的伯乐,在窥见了千里马之后再也无法保持心如止水。但他还是不敢往外看,只是竭尽所能地支起耳朵,微乎其微地捕风捉影。
但少女还是沉默,手指还是毫不停滞地在笛上飞舞着,笛声由低转高,开始变得尖锐,像一把利剑插进了那壮汉的脑袋。那人也不知道是被少女的漠视激怒还是受了笛声的影响变得心浮气躁,竟然气急攻心吐出一口血来。
少年虽未亲眼看见,但血腥味他还是闻得出来的。他没想这位神仙姐姐如此厉害,一时对这名为“逍遥门”的地方生出了憧憬。
虽然那壮汉是个四肢发达的蠢货,但他的那几位同伴却不是傻的,包括那个女人在内,他们所有人在还没动手就已经看出了少女是逍遥门的人,所以一开始才没有贸然动手,但也没有阻止那壮汉上去作死,毕竟他们之间总要有人冒着这个险。
原以为那只是一个小女孩会很容易对付,却料到她小小年纪修为竟已超乎常人。
众人正准备摩拳擦掌上前一同御敌,却被女人一手拦下,“退下,我们走。”
她是他们这伙人的头儿,她的话没人敢不听,也没人敢问。
少年在听见那女头喊出那句话后唯恐那伙人还没走远,屏气凝神地还是没敢动,一颗心完全在那虚无的脚步声上,以至于草丛被扒开时差点被吓个半死。
“就是这小子?胆儿怎么这么小?”一个白胡子老道影子似的飘到他面前,用黄鼠狼似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番后,捋着花白的胡子直摇头,看上去很是嫌弃,“这也不像是个有钱的,亏了亏了。”
少年看着这个满嘴跑火车的老头,总觉得那人是想在他身上捞点油水。很是不屑,眼高于顶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转回到少女身上,“姐姐,这老头是谁?”
“这是我师父。”
白胡子老道冷哼一声,很是幼稚地将那份“不屑”还了回去。
少年听了这话,石化了一会,继而态度开始缓和,眼睛也从头顶上落了下来,用命令的口吻对老道说道,“我要进逍遥门!”
“少年,”老道意有所指地抖了抖自己空荡荡的口袋,“要进逍遥门,学费可是很高的。”
“不就是钱。”少年一哼,高傲地从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金子像施舍乞丐似的丢到他手里。“现在该叫我什么?”
白胡子老道见钱眼开,将金子放在嘴里咬了咬,然后一把抱住少年的大腿,“徒儿……”
少女在一旁冷眼旁观,心道,逍遥门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