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经》乃是唐清羽自己撰写的,引经据典又臭又长,生僻字奇多,通篇密密麻麻。抄一遍了无生趣,抄十遍可飞天成仙了。
藏经阁内。
一张书案,两张坐席,三个人。
一个正襟危坐,奋笔疾书;一个坐姿猖狂,百无聊赖;另一个身挺如竹,端茶倒水。
喻怀幽已经将《清心经》抄了十多页,便已是头昏脑涨,手臂酸麻,他弃笔一瘫,招呼侍从过来捏肩。
这侍从长得豆眼薄唇,一点也不好看,喻怀幽本是不想要的,但嬷嬷硬塞给他,说是这人按摩的功夫极好,一身硬骨头都能给捏松了。
如今看来倒也是不假。
“你叫什么?”
“小的叫阿青。”阿青手中动作不止,笑得谄媚。
这话过耳,喻怀幽没理,偏过头瞅着对面。
阮慈腰挺似竹,额边的碎发散开,正好露出眉心间一颗朱砂色的印记,状如火焰,比落进来的阳光还要明媚耀眼。喻怀幽的目光变得灼热,半分都不想移开。阮慈有所察觉,抬眼看他,喻怀幽也没躲,迎上她的视线,笑得人畜无害,“师姐,我好看吗?”
阮慈被喻怀幽不要脸的问题一哽,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不愿正面回答,眼神由上而下,落到喻怀幽那“生龙活虎”的字上,“倒是比字好看些。”
说完后便不再理他。然后就像是在责罚自己不专注般,手动如龙蛇,抄的更卖力了,期间不发一言。
喻怀幽感到很挫败——没想到在他与字面前,师姐还是看到了丑的。
感叹之余,喻怀幽还是不知觉地抓起了笔,不过须臾,一张小人便跃然纸上,正襟危坐,低眉垂眼,神态举止惟妙惟肖,正是阮慈的模样,他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怀里,许是安静过头了,片刻之后喻怀幽感到口干舌燥,探了探茶杯,眉头一皱,冷冷地看向阿青,一言不发。
阿青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吓得手抖开始哆嗦,眼神战战兢兢在落在喻少爷那双手上,一下子明白过来,忙将那茶水倒了,又奉上新茶。
这是茶水凉了。
只见凉水灌入,茶叶便由浮转沉,一时茶香四溢,茶水在一瞬间又由烫转温。阿青伸手轻点杯壁,确认温度后才端到喻怀幽面前。在吩咐阿青给阮慈也奉上一杯后,喻怀幽才慢条斯理地开始品茶。
突然一束头发从上垂下,将喻怀幽吓了个激灵,一口茶水喷涌而出,“什么鬼玩意儿?!”
那“鬼玩意”也不在意,伸手抹一把脸,蹦跶下来夺过喻怀幽的茶杯,宝贝似的捧在手中,“太妙了,这杯子还能加热,竟然不靠灵力驱使!果真神奇!”他看向喻怀幽,问道,“这杯子哪来的?”
这茶杯喻怀幽也不知是谁送的,他家里多的是,也就没觉得稀奇。可这“不稀奇”的东西如今被人当做宝贝似的,到让喻怀幽觉得那人很没见识。
他接过帕子擦手,不答。
“你不说我也知道,普天之下除了咱们逍遥门以外,能做出如此不凡之物的只有造器阁。哈!果然!”那人将茶水一倒,翻过杯底,看见了一串符文,那正是造器阁的标志。
“我叫甘旭,你是新来的吧,叫什么?”甘旭雀跃地凑过来,又问,“你跟造器阁是什么关系?”
喻怀幽本能地蹦开,指着案上被浸湿的“清心经”,理直气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还有,我抄的书被你弄湿了,这怎么算?”
甘旭瞅了一眼,不以为然,“你把这宝贝给我,我帮你抄。”
还有这等好事?喻怀幽不假思索,直接同意。
于是此时的场面变成了两人抄书,一人躺坐,一人摇扇。阮慈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似乎对甘旭的出场毫不意外。
大家都对甘旭出现在此的事闭口不问,阮慈是没必要问,喻怀幽是没兴趣问,因为就凭甘旭的模样还入不了他的眼。
可是流水无情,落花有意。甘旭对喻怀幽,准确地来说是对他身上的宝贝感兴趣的很。甘旭作为一位器修弟子,对灵器的痴迷可谓尽心尽责,一心想着有朝一日要造出比造器阁还厉害的宝贝,但想要青出于蓝,就得知道“蓝”长啥样。
造器阁虽然名扬天下,却是闭门造车,由是逍遥门这样的大派,也不曾求得几件,就算有,那也是被孤行峰的长老莫无问藏起来了,哪里轮得到他一介弟子。所以,甘旭在知道喻怀幽与造器阁有关系后,就像狗皮膏药似的缠住了他,没皮没脸的求着他再给几件造器阁的宝贝。而喻少爷也是大方的很,一出手就赏了好几个,把甘旭感动得肝脑涂地,扬言说以后要为他上刀山下火海。喻怀幽自然不会让他去“上刀山下火海”,只是喻少爷初来乍到,又娇气的很,不免会触犯一些规矩,有违规就有惩罚,而那些“惩罚”毫无疑问都落到了甘旭的头上。因为有了这样的“交易”,一来二去,在他人眼中两人的关系就如同“主人与跟屁虫”一般。
可他们二人都是没心没肺地不当回事。
有了甘旭这个“替罚羔羊”在,喻怀幽也是乐得清闲,便开始琢磨起修炼的事来。
元既亭打着“师门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的旗号心安理得地当了甩手掌柜,在头一天给了他一本乐谱和破笛子之后就没再出现过,消失前一个屁都没放。喻怀幽早知他不靠谱,也没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心想着他随意教教,自己入木三分地琢磨便是。可弟子算不如师父算,元既亭那老头竟然教都不教。
没办法,喻怀幽只能自学。好在他也是个懂乐理的,乐谱他基本都能看得懂,不懂的地方问问阮慈也就懂了。乐谱上的曲子他没费什么功夫就会了,可这却还是没什么用,他吹曲子的时候什么也没发生,普通得就像平常的曲子一样。
甘旭道,“曲子是普通的曲子,要想它发挥出威力就得注入灵力。”
灵力?
喻怀幽眉头一皱,灵力喻怀幽自知自己肯定是有的,但怎么引导出来却是个难题,这也没人教他啊。一想到这,他暗自将元既亭那不负责任的师父骂了一通。这老头收了徒弟也不管不顾,敢情是养着玩的?
他无奈地虚心请教,“怎么注入?”
甘旭只比喻怀幽早入门一年,对此也是一知半解,“这因武器而异,具体如此操作我也不清楚。不过也需要是灵器才能载得动灵力,我看你这支倒像个普通的笛子啊。”
在灵器方面,喻怀幽承认自己确实不如甘旭,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将笛子交到甘旭手里。
甘旭一接,玩儿似的抛了几下,看法还是和之前一样,“就是个普通的笛子。”
喻怀幽一听,更加奇怪了,又问,“你们一开始修道会用没灵力的玩意儿练手么?”
甘旭刚想说“不会”,但转念又想元既亭纵使再混账,那也算是一介长老,他这么做应该有他自己的用意,他也不好断言。
“这可能算是元长老的特殊教法把。你看,阮慈师姐她不就是有短笛,‘问世’两种武器么,那短笛说不准就你师父给她练手的,就跟你现在一样。”
一提到阮慈,喻怀幽的眉头便松了下来,眼里尽是柔情。讨论的话题也成功地转移到了阮慈身上。
他用手绢接过自己的笛子,擦了又擦,这才问道,“‘问世’琴也是你们孤行峰造的么?”
说到灵器,就不由得把它们与孤行峰联系起来,因为逍遥门大部分的武器都是从那里出来的,但喻怀幽又不能确定,因为“问世”上没有逍遥门的印记——孤行峰造的武器虽不如造器阁有名,但算得上独树一帜。白昱掌门的“长虹”剑还有元既亭手上的“齐天”剑都是出自孤行峰的长老莫无问之手。器修者都喜欢在自己造的灵器上印上个人或者门派的印记。
甘旭顺手摘了一棵草叼在嘴里,枕着手靠在树边,似乎是在思考。沉默了一会,他才答道,“不是,因为‘问世’很特别,我问过师父,师父说那是阮慈师姐自己带过来的。”
“问世”很特别,不是因为它长得好看,而是这琴本身就含着极强的灵力,像是有生命一样。当然这也都是喻怀幽不知道的,甘旭想着就算他说了喻怀幽也不一定能明白,于是转移话题道,“不过你也不用羡慕,等你什么时候能用灵器了,我亲自给你做一个,保证比‘问世’好看一百倍!”
他说话时嘴角上挑,眉眼弯弯,自信满满的样子如初升的朝阳般温暖。
喻怀幽没当回事,傲娇的“哼”了一声,嘲笑道,“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甘旭也没在意,自来熟地跟着喻怀幽进屋,捂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开始哀嚎,“好饿啊,你这有没有吃的?”
然而喻怀幽的金屋里一点儿吃的也没有——娇贵的喻少爷从不把吃的放在自己的屋里。
喻怀幽赏了他一记白眼,“把吃的放屋里?你是一个人睡太寂寞了,想找蛇鼠虫蚁作伴么?”
逍遥门的早饭是统一发放的,错过了就没有了。
而甘旭正好就是那个倒霉蛋,如今正值正午,他已经饿得长胸贴后后背了,只见他绝望地仰天长嚎道,“天啊,我好饿,赐我一……”甘旭突然停下,抽了抽鼻子,问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喻怀幽的鼻子可没有甘旭的狗鼻子灵,莫名其妙道,“没有……”
“不可能,绝对有,是烤山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