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怀幽大少爷正式加入了逍遥门。
可是喻少爷的这一宿过得极不舒坦。银粟阁算是顶好的住处,紫檀木的物件,坐北朝南的方位,从窗边一望就能瞧见满天的繁星,夜风轻袭,皓月当空,比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多出些恬怡清净。可要命的是喻怀幽他认床,由是铺上了三层毯子,他却也辗转反侧,夙夜难安。
留下的恶果就是他误了翌日的早课。
逍遥门分五峰,修炼方式各异,但仍有异曲同工之妙。每日的早课与修剑就是门内全体弟子的必修之道。
喻怀幽自知任性妄为,却也不敢大摇大摆的迟到。“求知楼”除门内弟子不得入内,喻少爷只好遣退侍从自己跟领路的道童做贼似的溜了进去。
求知楼有三层,早课设在一层,那里极为宽大,容纳逍遥门弟子绰绰有余。喻怀幽悄悄地靠近门边,听见里面参差不齐的诵读声,顿时觉得脑袋嗡嗡的,本该出现在昨夜的睡意忽然如潮水般涌来,他开始明白为什么和尚们都没有黑眼圈了。
喻怀幽快速地在清一色的道袍中扫视了一圈,锁定了阮慈身旁的位置,没人,很好!
门轻轻地一开一合,喻怀幽趁着“教书先生”背过身的功夫悄无声息地溜进去坐定,嬉皮笑脸地跟阮慈打招呼,“师姐早啊。”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诵读声此起彼伏,似乎淹没了喻怀幽的话语,也不知道阮慈听没听见,反正她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有道是“夜晚难寻周公,白日周公寻我”,在这“催眠曲”的包裹下,喻怀幽再难以强撑精神,一手撑着脑袋沉沉睡去。
坐着都能睡着,姿势必定是不好看,他头一歪就倒在了阮慈的身上,阮慈措不及防,两人一起栽了。
领诵的先生是赤丹峰的长老唐清羽,平日里除了炼丹就是看书。为人很是古板,似乎对诗词古经极为痴迷,门里的弟子们都尊称他为“唐先生”,他最反感有人在他念书的时候捣乱,一旦被他抓到,唯有罚抄谢罪。几乎每日都有弟子栽在他手里。
在唐先生的一句“怎么回事?既然坐不住了,那便罚抄《清心经》百遍以端行止吧。”下,喻怀幽他们成功获得了这“每日罚抄”的殊荣。
这本来是件倒霉事,可喻怀幽却不以为然,反而还因为能与阮慈一同而沾沾自喜。这就让阮慈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对他这种纨绔的秉性与不知悔改的态度感到十分窝火。
一静还需有一动,例行的早课结束后弟子们翩翩移步至“修道场”,而白翊臣已经提前抱着剑准备好了——今日,是由他带领众弟子习剑修心。
众位弟子皆自觉有序地开始排列,组成了男,女两个方阵。喻怀幽不知还有这样的规矩,只是一个劲地跟着阮慈,之后结果就在众人诡异的目光洗礼下不情不愿地挪到了“男”方阵这一处,而好死不死的是在他身后的竟还是那日在山门前被他狠狠怼过的白修原。
喻少爷贵人多忘事,自然是不记得还有这号人物,只是觉得那人的目光并不十分友善,抱着好奇的心思正巧看了他一眼。喻怀幽本就长着一双细长的丹眼,如今因为睡眠不足而耸拉着,呈半眯眼的状态,倒叫人瞧出些讽刺的意味来。这一眼便气得白修原牙痒痒,恨不得在他那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脸上来一拳。
场外,一队队道童走了过来,双手奉上一把木剑给他们。
木剑简雅古朴,似乎是承载了逍遥门上千年的历史,在每一位新弟子眼中,“御剑”这两个字一直都是他们心头的向往,若不是天资所限,估计人人都会手持一寸方剑,而世间的各大仙门皆会演变成以剑问道的江湖门派。
求真问道算什么?与一剑挥斥方遒相比,大概连传说中的渡劫飞升都要靠后排。
喻怀幽虽对此抱有敬畏之心,但还是不能将这经万人手的木剑直接端在手中,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仔仔细细,前前后后将这木剑擦拭了几遍,确认一尘不染后才把剑拎在手中,然后顶着道童奇异的目光将帕子塞到他的手中。
那道童直至退下时,心中仍在诧异,心想着这新来的莫不是有什么毛病?
白翊臣持剑站立,利利索索地做了起手式,竟带出几分君子的温文尔雅,少年名中含“白”,身如白鹤,配上一张俊秀的脸,这一套剑法在他的身上便极具欣赏性,手中木剑声如微风扶柳,剑风到处,有种笔下生花的文雅。
那是君子之剑,无胜负之欲,无杀戮之意,为的只是“修心”二字。
同样的一招一式在其他弟子们的手中,便也瞧不出大师兄的那种韵味来。
喻怀幽在入逍遥门以前,家里人也曾请人教习他剑法,只是这位少爷天生懒骨,不学无术,只学了个大概敷衍了事。有道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喻少爷正是有幸见过“猪跑”的那位,所以现在学起剑来也不算吃力。只是时间久了,他那养尊处优惯了的手便生出些酸涩来,差点让他连剑都握不住了。好在喻怀幽还算是要脸的,面对四周的整齐划一,他也不好做那只出头鸟,只好生生的忍了下来,心下便也是对接下来的抄书感到恐惧,但他仍然不觉得自己有错,于是暗自对那位罚他的唐先生火冒三丈。
“切,娇气……”
一句意味不明的嘲讽至身后传来。喻怀幽很有自知之明的意识到那人说的是自己,但现下怼回去难免又是一场唇枪舌剑,说不准还会演变成真枪实剑,毕竟他们现在都是手握“武器”,已在累倒边缘的喻少爷并不想动手,而且动手了也未必打得过。但他又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又暗自把火冒三丈的对象换成了那位“冒犯了他的家伙”。
一场照猫画虎的修心剑法终于结束,就在喻怀幽准备收剑回去好好沐浴一番时,白翊臣的一句话令他崩溃了,“接下来进行两人一组的对练。”
两人对练算什么“修心”?直接拿剑捅进去修改心窝子的形状吗?
喻怀幽虽然心下是不肯依的,但还是决定坚持下去,毕竟半途而废这种事他喻少爷是不屑做的。不过做归做,喻怀幽却没有多余的精力全力以赴了,于是开始打起了小算盘——打算去他小师兄那讨顿“打”敷衍过去了事。
然而还没等他的“算盘”打响,一把剑便横在了他跟前,紧接着就看见了白修原那张写满了“我要挑事”的脸。
“师弟还未找到‘对手’吧,不如同师兄切磋切磋?”
喻怀幽干脆利落地拒绝,“不要!”
白修原一听这话,狠狠地咬了咬牙,差点将后槽牙咬碎——这混账真是给脸不要脸!
“你不想!师兄我可是想得很!”说着便举剑朝喻怀幽刺去,剑落如劈风,带着势不可挡的锐气。
喻怀幽没料到这位仁兄不仅嘴臭,还爱动手,他正想举剑反击,继而又眼珠一转,一个鬼主意涌上心头——这不正是逃脱的大好机会吗?
只见他堪堪后退了几步,剑在对上白修原的一击后被击飞出老远之后便“虚弱”地捂住自己的胳膊,假装出剑气震伤的模样,然后再配上一副“没想到你这么厉害”的表情,“师兄果真好剑法,师弟技不如人,告辞了!”
说完脚下生风准备开溜。
可白修原并不吃他这套,便觉得喻怀幽这是在糊弄他,一想到方才的那个眼神,心中气愤更甚了。
“我今日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
喻怀幽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的演技哪里不好惹怒了他。现在看来不“受点伤”这气势汹汹的师兄是不会让他走了。他看了看铺满尘土的地面,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干净如初的白袍,狠下心咬了咬牙,准备躺到地上来一场“身受重伤”的好戏。
就在他咬牙准备倒地的姿势时,一袭白衣飘然地落到他面前,宛如救世主般替他挡下了白修原一剑。
“对练时一方木剑掉落即算为输,代表着对练结束。如今修原师兄在对练时间之外对我的师弟举剑相向,与同门私斗有何差别,还请师兄不要触犯门规。”
清冷的声音响起,喻怀幽望着她的背影,回想起几日前她救他一命的场景,一时感慨万千,命运竟是如此相似。
现在闹了这么一出,弟子们也无心练剑,四下顿时议论纷纷,皆是围绕着“二师兄对新进门的柔弱小师弟持强凌弱”窃窃私语。阮慈的话虽然是针对了白修原,但也是有理有据,况且如今事实还摆在眼前。
面对非论,白修原在对喻怀幽的“嘲讽”感到恼怒的同时又在为众弟子的智商担忧——这草包似的绣花枕头哪里柔弱了?纵使心中怨愤难平,白修原也确实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再次对喻怀幽出手,只好将这口气暗暗压在心底。
只道一句“师妹说的是”后瞪了喻怀幽一眼,一掐剑诀,御剑扬长而去。
对练结束后,弟子们纷纷散了。
而喻少爷也如愿以偿地回了清心峰沐浴,待他洗完出来时发现阮慈竟然在等他,这般铁树开花似的景象差点让喻怀幽喜极而泣。然而阮慈的一句话就将他的幻想捏了个粉碎,甚至还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该去‘藏经阁’了,师弟没忘了了被罚抄之事吧?”
一提到要抄书,喻怀幽还没被蛇咬,就先怕井绳,想到那密密麻麻的字体他便觉得手疼。
阮慈问,“手还麻?”她以为方才喻怀幽是真的被剑气震伤了。
喻怀幽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然后一个小瓷瓶就朝他飞了过来,“这是药,吃了就好了。”
喻怀幽感动得眼泪汪汪的,正想趁着气氛好好地撒个娇。
阮慈说道,“等会抄书也能抄快些。”
喻怀幽的嘴角抽了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到嘴边的话吞回肚子里。
气氛全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