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偶有凉风过境,带来几分沁人心脾的滋味。如今天下太平富足,襄原又是连通九州的重要之地,所见繁华非洛水可比。楚星楼仍然捏着那一片衣角,颇为好奇的东张西望,这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叫卖的小贩,偶有车马经过扬起一阵尘土,亦有修士打扮的人出入。
在此地,修士跟凡人的界限似乎没那么明朗,好似一汪池水被搅乱了。
“阿初......”楚星楼看着窄巷里的人,停下脚步。
蔚霁初顺着楚星楼的目光看去,发现里面蜷缩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跟前放着一个破旧的碗,他好像在等什么人,既不打算出去乞讨,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楚星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上的绫酥,便跑了过去放在他碗里。回来后抬头看看蔚霁初,发现她眉目含笑。
“走。”蔚霁初只单说了一个字,却不难听出语调柔和了许多。
“唉!你这是什么意思?”
两人正欲离开,却被身后孩童的声音叫住。那小乞丐也就七八岁的模样,比楚星楼高处一截,方才他蜷缩在角落里,没能看清他的身形。这会儿他自个儿站起来了,倒是让人看清楚了。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满身污垢,身材竟然也出落得很好,就算是身穿破烂的衣物,倒也给人精神干净的样子。
看长相是典型的襄原人,飒爽英姿,一个小乞儿竟然出落得这般俊俏。
“虽然我是乞丐,但也不是什么人的施舍都要的好吧?”小乞儿神色傲娇,将那碗端起。
“哦?”蔚霁初挑挑眉,看他的模样应该是有帮派的。
“但是我已经给你了呀。”楚星楼比小乞儿矮了一截,声音也奶,这小模样任谁看了也不会觉得他是心存恶意的。
“呵呵,那便当是交了个朋友罢。”蔚霁初见他不似寻常乞丐,也不想节外生枝。
楚星楼歪着头看他,那双眸子亮堂得很,清澈得能把那小乞儿的身影倒映出来。小乞丐被楚星楼看得有些羞涩,既然对方都说了没有羞辱他的意思,他也不好跟人计较。再看这两人,衣着不凡,别不是什么门派里出来历练的人吧?小乞丐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成,那你这个朋友我舒子望交了。”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舒子望挠挠头,看着这一大一小。
“我叫楚星楼,她是阿初。”楚星楼奶声奶气的,连介绍都带了一些软糯。
“你们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舒子望习惯了襄原人来人往,什么人都有,也不询问他们的身份。
“我们从洛水来,我们此次外出不过是随心而动罢了,说不上往哪里去。”蔚霁初慢悠悠的答道。
“这样啊......啊!糟糕,这个时候了,师兄又跑去咸阳了吗?”舒子望一拍脑袋,直呼大事不妙。
舒子望回头拿起一根棍子就往外跑,想了想,把刚刚结交的朋友扔下似乎不太好。于是停下脚步,颇为不好意思的问道:“我要去找我师兄了,你们要是有事就去做吧,或者你们闲来无事跟着我去看看咸阳宫的雪景吧,可好看了!寻常人还进不去咧!”
楚星楼下意识的看向蔚霁初,这是询问的意思。蔚霁初点点头,应道:“好。”
兴许是新结识了朋友,舒子望一路上还挺放得开的。除了刚相处时的拘谨,到后头,全是他在说话。从襄原的米茶,说到肉包子,再从越洋楼讲到聚春居。眉飞色舞的,掺杂着襄原人骨子里的爽朗,舒子望讲得兴起了,终于说到了咸阳宫。只是提到咸阳宫的时候,还是停顿了一下。
“咸阳宫你们知道吗?当今国师就是咸阳宫的首徒。”舒子望不知道怎么的,说起这个,似乎就不那么有兴致了。
“嗯?那敢问咸阳宫掌门是何人?”蔚霁初对这些不意外,毕竟凡俗寻求长生之道,乃至奉为镇派之宝的功法大多都是修真界烂大街的。
“咸阳宫掌门他老人家都闭关好多年了,也不知道在里面是死是活,还提他做什么。”舒子望言语间,这个掌门就如同虚设一样。
“嗨,不说这个了,带你们去看看咸阳宫的雪景,特别漂亮。我第一次被师兄带去看的时候,被震撼到了。”舒子望草草略过。
蔚霁初也不再追问,修真界的事风云变幻莫测,更何况凡俗?楚星楼跟着走了一路,也没喊累,作为一个四岁多的孩童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舒子望见他年幼,便蹲下身子道:“要不要哥哥背你啊?这里离咸阳宫可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呢。”
“我不累。”楚星楼摇摇头,依然紧紧挨着蔚霁初。
“哦?你们是哪个门派的?你还这么小,就出来历练了?”舒子望见他实在是太小了,他们的装扮应当不是那些走旁门邪道的门派。咸阳宫倒是会让些小道童跟在前辈们身旁伺候,但是像这样直接带出去走南闯北的,也是没有的。
“算不上门派,不过是散修。”蔚霁初知道舒子望没有恶意,不过她也习惯了用这套借口。
“散修呀,散修好辛苦的。”舒子望直来直去,没什么心眼,也许阿初是有门派的,不过是小门小派不好提起吧。
蔚霁初笑了笑,不再接舒子望的话。三人又走了一刻钟,终于到了咸阳宫山门下。尚未上山就已然感受到了冷意直往身上窜,抬头望去,山巅是皑皑白雪,山脚的温度却只比寻常温度低了些许。求道者多选这种能凝神静气之地,而修旁门的则随意选处藏风纳气的容身之所便也够了。山门口除了有座石牌坊外就无其他特别之处,牌坊的样式也是极为简洁,只落了咸阳宫这三个大字。
守在山门下的两个小道童见了舒子望也不拦着他,只是对他身后的两人有些好奇。有舒子望在,蔚霁初两人自然不会被拦下。守门的小道童也有十一二岁的年纪,根基还是有些的,只不过是比寻常人能多活些岁数罢了。长生之道,岂是如此容易被参破的。越往山上走,便越觉得寒风刺骨,当今应该是盛夏,但这咸阳宫山顶终年不化的雪硬生生要将人冻掉一层皮。
舒子望不知是习惯了,还是修习了什么功法,穿得单薄也不见他觉冷。相比前面两人,楚星楼就弱了些,蔚霁初将披风裹在他身上,外头的凌厉的寒风瞬间被隔挡住。山顶处,沿着山势修建而成的宫殿群恢弘大气,既然是国师所在的门派,怎么能简陋呢。只是屋瓦上都覆盖一层霜雪,咸阳宫终年笼罩在一片纯白之中。
再往山巅处走,几乎没有路,生长的松树枝丫都结了雪花,美轮美奂。孤寒处独有一座小亭台,里头坐卧着一个人,好似在欣赏着咸阳终年不化的霜雪,又好似漫不经心的在思考些什么。再看他,已经举起腰间的酒壶往嘴里送了浊酒,似乎只是在这里小歇片刻,一觉醒来罢了。舒子望隔得老远就开始喊:“师兄!师兄你又在这里喝酒了!”
离得近了,才看清楚,舒子望口中的师兄长什么样。
一身乞丐打扮,但衣物干净整洁,长发不羁的披散在背,手中的酒壶摇摇晃晃。这人颇有种半醉半醒,人世黄粱大梦的感觉。迷离的双眼漫不经心的打量蔚霁初两人,片刻,又举起手中酒壶灌了一口酒。连眼神都懒得在他们身上徘徊,他的目光里是另外一座更高的雪山之巅。从这里往远处看,依稀可以看见有宫殿的影子,迷离朦胧在雾气里。
“今天你得回去门里带师弟师妹了!”舒子望语气里颇有些焦急,但那人根本不买账,只半躺在小亭子里。
“哎呀,这有什么好看的,你都看了这么多年了,烦不烦呐!”舒子望年纪还是小的,面对一个成年男子,根本不可能拉得动。
“如今真是什么人都下凡来掺和一手了吗?”男子喝得酩酊大醉,也不知道嘴里的是真话还是浑话。
蔚霁初神色平静,也不回答他的话,只是若有所思。
“师兄,你又在说什么浑话呢!”舒子望可没那个兴致猜哑谜,更何况师兄根本就不可能见过阿初跟楚星楼:“这些年你也等够了,他不会回来的了。”
男子猛的坐起来,盯着蔚霁初的脸看,蔚霁初神色淡淡也不恼火。
“呵呵......”男子将酒壶往空中一抛,接住挂回腰间:“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人。”
“师兄,他们是我今天新结识的朋友。”舒子望见男人终于肯动了,激动得差点没跳起来。往日就算缠着这人半天,这人也不见得挪动几步。今天竟然破天荒的动了。
“朋友?”男子语气模糊不定,不知道是贬义还是褒义。
“蔚霁初。”这人她没见过,也不可能见过,但是这态度又并非寻常人。
“舒檐。”男子嗤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