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如此,楚星楼依旧只沉默着,一言不发。无论舒檐如何挤兑,也不肯给舒檐半分反应。舒檐也逗累了,威压一松,放过了楚星楼。他的确是魔界的人,不过前尘往事不可追,他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手上这只小崽子被人封了经脉而不自知,就这么甘愿当那人手中一柄无往不利的剑吗?
“你也就这样了。”舒檐一手将他扔出去。
蔚霁初眼睛一眯,神色冷漠,手上动作却依旧迅捷而温柔,将楚星楼抱如怀中。对舒檐的话不置可否,楚星楼第一时间死死捏紧蔚霁初的衣襟,这具身子不断在颤抖发冷,血脉的余威还在。带着冷意的怀抱,柔韧有力的手臂托住他的身子,楚星楼脱力的将全身的重量都依偎在蔚霁初身上。
“你何必为难他。”蔚霁初神色缓和了些,扣住楚星楼命门一缕真气游走在他体内。果不其然,体内的结界有裂开的痕迹,如若不修复,假以时日,待楚星楼成长起来自行也可冲破结界。
“那你又何苦为难我?”舒檐嗤笑一声。
蔚霁初沉默一会,最终叹了口气,从衣袖里取出一片薄如蝉翼的玉片,直取舒檐的命门。舒檐随手便夹住这片要命的薄片,玉片被做成镂空的形状,椭圆形,只是简单的祥云纹理。不过上头灵力流转,显然不是一块简单的玉片,细看,能看见有细小的文字流转其中。
“各凭本事。”蔚霁初缓缓开口。
“我虽然是魔界中人,却也信守承诺。今日便当无事发生。”舒檐将玉片收起,大气的放过蔚霁初和楚星楼。
“他日江湖再见,必取汝性命。”蔚霁初语调平淡,好似喝了一杯茶这么简单。怀里的楚星楼已经沉沉昏睡过去,小脸不知是被冻得煞白还是被方才的威压逼得煞白,比冰棺里的人更像活死人。
舒檐听到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哈哈哈哈哈,你真的很有意思。给你提个醒,把他扔了吧,扔去哪里都行。不然,日后,他一定成你的大祸临头。”
回应舒檐的只是冰室里冷冰冰的风,那抹身影早已不见,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的话。舒檐转身,抚上冰棺边缘,看着这沉睡的躯壳。这次,一定不会错了,定会让你重返于世间。
这件事,没有办法管,蔚霁初有些忧心的摸了摸腰间的玉瓶。玉瓶略微抖动了下,像在安慰她。回到客栈,楚星楼虽然已陷入昏睡,但两只小手还是静静的捏着蔚霁初的衣衫不肯放手。恢复血色的脸五官都皱成一团,显然是在睡梦里也不安生。
本想将他放回床上,却怎么也没办法将衣衫从他手中抽出。蔚霁初直愣愣的站着,良久,只见楚星楼的眉间越发紧皱,又是被梦魇缠身。别无他法,蔚霁初将外衫脱掉,连衫带人的裹住放置床上。楚星楼脱离了那个熟悉的怀抱后,下意识的要寻找,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了。
于是将手中的衣衫抱成了团,身子蜷缩成一个球,这是自我保护的形态。
蔚霁初脸上略有倦意,今日舒檐步步相逼,她不得不做退让。舒檐的实力并不像冰室展示的那么简单,如今魔界式微已然许久未曾出来兴风作浪。但上古遗留下来的血脉深不可测,从舒檐的态度来看,很是看不起楚星楼的出身。但魔界如今强横的血脉已然所剩无几,楚星楼的血脉绝对是现今魔界内最强。
“呜呜.......”
太阳穴隐隐跳动,良久,蔚霁初还是修了一封书信,烧掉。身后的小人儿竟然睡着睡着睡出了哭腔,蔚霁初转身,就看见他脸上全是泪痕。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哪怕是流血,也不见楚星楼哭闹,顶多是生理性的湿润了眼眶,本能反应罢了。
还是说,舒檐伤到了他哪里?
又将楚星楼的经脉探查了一遍,出了结界有裂缝之外,其余的并未有损伤。
“别哭。”蔚霁初皱眉,手足无措,不自觉的低声哄道。但楚星楼沉浸在梦魇里,根本就听不到蔚霁初的话。她从未带过孩子,原以为魔种会省点心,却也只是奢望罢了。
蔚霁初呆立在床边良久,发现楚星楼的状况还是没有好转,甚至这无声的哽咽都快成哮喘了。不知道清心经对魔物的效果怎么样,但看着他泪痕交错的模样,又没有办法放下心。是不是今日舒檐的话伤到了他,他向来早慧,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魔种跟在一个正道修士身边的日子就好过了吗?
纤瘦的手缓缓抚上楚星楼的脸,轻柔的擦去泪痕,带着几分疏离意味的声线慢悠悠的唱着不知名的歌谣。歌谣的音调透着水乡的软糯意味,平和悠长,从蔚霁初口中唱出来却带了些凝神的功效。不紧不慢的音调,声音很轻,有点缥缈,忽远忽近,却能安抚人心。
小调歌谣唱了一首又一首,直到楚星楼的神色放松,再无泪水涌出,蔚霁初才停了吟唱。她看向窗外明月,神色有些恍惚,她原本都已然不太记得这些歌谣怎么唱了。如今倒是还能再记起一些,看着楚星楼平和的睡颜,蔚霁初坐到一旁的席榻上打坐。
无间岁月里,她旧未成眠,无数个日夜都是用打坐替代入睡。
但如今,却有些倦意袭来,她不由一手撑着额角,双眸轻闭。几缕秀发从耳边垂落,将这张清疏的脸渲染得柔和几分。月色明如水,脚下是空灵的水波,层层叠叠的泛开来。风清月明,水色似无,莲花偶有摆动,一派怡然自得。蔚霁初半睁着眸子,离她不远处站着一个孩童。
“阿初.......”
坚韧的小奶音,不难听出其中急切的依赖和期盼,那双闪耀如星辰的眼就这么怯怯的望着你。他身上衣衫褴褛,一身血色,白皙细嫩的脸蛋上也是血迹斑斑。血色从他脚下渲染开来,落在水里,是赤红,到水红,再晕染到更远的地方。
“阿初!”
他的呼唤更加急切,身形动了动,却又将迈开的步子收回原地。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色,茫然,不知所措,但那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却是真实的传到了蔚霁初的耳里。没有得到回应的楚星楼神色里逐渐有了悲凉,那双眸子滔天的惨淡埋没了初见的星光。
“为什么......?”
“阿初,不要放开我好不好?”
“不要.......放弃我。”
那抹身形猛的消失,蔚霁初猛的睁大眸子,却怎么也看不见方才还在眼前的楚星楼。半人高都不到的孩子,一身褴褛血色,连同脚下被染红的水色都消散掉。仿若方才无事发生,根本就没有出现过楚星楼这个人。蔚霁初皱眉,四处打量,只能看见皓月当空,风凉水冷。
正想转身往后看,却撞到了阻碍。
熟悉又陌生的怀抱,紧紧的从身后把蔚霁初抱住。那是一句健壮有力的青少年身躯,可以感受到这具身子暗含的爆发力,却又并不是那种莽夫身材。修长,坚韧,稳如磐石,这个怀抱有力又不失柔韧。温热的鼻息从颈间喷洒而来,蔚霁初想要扭头一探究竟,却被一只纤长节骨分明的手捂住了双眼。
“阿初。”
声线是清朗而有力,坚韧又依赖,再品几分尾音,其中的欣喜与隐隐的惧怕掺杂。
“抓紧我,不要松手.......”
身后的人猛的松开怀抱,被遮住的双眸也得以恢复视线。蔚霁初还未来得及细想这话的意思,但身体已经比她的思绪更快动了起来,转身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能听见一声叹息。消散在风里的身形,大致只能看见一个轮廓,端是清朗乾坤,坚韧又固执。
“阿初啊.......”
蔚霁初从梦境中醒来,睁眼已然是天色大亮。额头鬓角处出了细细一层汗珠,她已不记得多久未曾入睡过,更不会做梦。梦里一声又一声的呼唤,迫切而焦虑,锲而不舍的一遍又一遍的喊着。目光落到床上还在沉睡的楚星楼身上,不知怎的,又想起舒檐在冰室里最后告诫的话。
他日,此子,终成大患。
微微阖眸,良久,当蔚霁初再度睁开眼睛时,又是那个清疏淡漠的蔚霁初了。额间鬓角的细汗被擦拭掉,探了一下楚星楼的命脉,相当平稳。脸上神色也平和无异样,蔚霁初突然笑笑。她在害怕什么?还是担心什么?不过是魔种而已。
也不过是,魔种而已。
楚星楼似乎被她的动静吵醒,睁开了那双湿漉漉的眸子,眨巴眨巴的看着蔚霁初。
“醒了?”蔚霁初回神,就撞上这双眼睛。
楚星楼撑起身子,慢慢挪到蔚霁初身旁,突然抱住蔚霁初的腰间。不知道是昨日的事情给了他惊吓,令他十分没有安全感,还是说舒檐的话刺激到了他。平日里虽然也会暗戳戳的示好,但都不如今日这番举动明显。蔚霁初一时之间没了动作,这是.......?
“阿初,你收我当徒弟吧。”楚星楼声音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