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星楼点点头,不再追问。可昨天晚上,他明明就听见了全部。蔚霁初既然不希望他知道这件事,那他也就装作不知道罢。峰主......难怪之前她不肯收徒,原来如此。她门下应当有不少门生,听昨晚那女子的意思,是想她回去主持大局吗?
门外响起敲门声,隔着门能透出那人的身形,似乎是个男子。
蔚霁初微微偏过头:“进来。”
“呵呵,久未相见,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来者一袭水青色衣衫,年纪二十七八,眉目温润,带着一股书卷气。看着平平无奇,人也不出色,什么都中庸得很。楚星楼看了几眼,很快就对这人失去兴趣。蔚霁初神色平淡,不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男子笑意盈盈的,看见楚星楼也当做未看见。
“你难得来我这。”男子走近几步,也没坐蔚霁初对面,只站着说话。
“凑巧。”蔚霁初似乎没什么说话的欲望。
“我猜,你是为了一个传闻来的。”男子慢悠悠道。
“楼墨,最近风雨楼很是风光。”蔚霁初也不跟他绕圈圈。
“瞧你这话说得,风雨楼什么时候是不风光的呢?”楼墨笑笑,温润的皮囊里装的可不是单纯跟平庸。
蔚霁初扯了扯嘴角,就算应付了他,随即从袖中掏出一样物什。小巧玲珑的雕件,浓厚的墨色玉石,但雕刻的形象就并不是那么讨喜了。是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小人,但从雕刻的身形来看,很显然是一个奸诈狡猾的小人。即便没有面目,也从他献媚的身形看出,不是什么好东西。
楼墨眼皮跳了跳,将这尊小人拿起来细细端详,发现里头的雾气还会流动,只是很缓慢。登时倒吸一口气,这种东西吧,说鸡肋也鸡肋,说它有用也得看怎么用,什么人用。幸好是落在了她手里,要是落在旁人手里,少不得要遭罪。
“你哪里得了这玩意?”楼墨又将它放回桌面上,这东西一般人搞不出来。
“在一个宅子里得的,破了个阵,发现了这个,便顺道带来给你。”蔚霁初说得好像喝了杯茶这样简单。
“嘶.......这东西,只能走黑,上不得台面。”楼墨皱了皱眉头,虽然风雨楼什么奇珍异宝都见过,但这种污秽不详的东西,还是不好摆在台面上。
楚星楼盯着桌面上那小人看了一会,心里很是不屑。这不是鬼道才会用的东西吗?说起来,鬼道跟魔界也较量了好些时候,但一直郁郁不得志。那便是想比于天生强横的魔族,鬼道主要是靠这种阴邪的东西修行。虽然也不是没有强者,终究是稍逊一筹。
蔚霁初点点头,随便如何处置都行,只要不让它祸害世间就好。这个看上去其貌不扬的小人,其实就是鬼道中的镇场,能影响到一个结界的强弱。鬼道依赖镇场,就犹如道者手中的茧,魔族的根骨,没了它,再强的鬼道也得先弱一半。
“影市重现了。”楼墨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锦盒,将镇场扔了进去,合上的瞬间,楚星楼就感知不到那东西的存在了。
“看来,鬼道是蠢蠢欲动。”楼墨看似漫不经心的收起锦盒,实则心里还是有点发毛。鬼道奈何不了魔族,但鬼道跟魔族一样,都对人有极大的威胁,甚至比魔族更难缠。
毕竟人死后成鬼,亦可以说,鬼道某种意义上也是人道。
“他们都迫不及待想要重新洗牌。”蔚霁初叹了一口气。
“黄昏交界处,你知道怎么进去的。”楼墨将两个圆圆的东西放在桌面上,那是两枚样式古怪的钱币。摸上去不是铜打造的,有点像石头的触感,介于石头跟玉之间,触感奇妙。
“风雨楼在影市也占据一席之地吧。”蔚霁初不客气的收下钱币。
“提这个做什么,风雨楼虽然是进去了,但老爷子不松口,谁敢让风雨楼得好处?你们也不差啊。”楼墨连脸色都变了,风雨楼何曾吃过这样的亏,也就鬼道敢这样做。
蔚霁初嗤笑一声,摇摇头,这天下的好处都快被你们风雨楼占尽了。鬼道这一手,大概也只是让风雨楼吐出了点皮毛,连血都没放出来。楚星楼听闻影市又开启,心里咯噔了一下,糟糕。鬼道跟楚娘私下勾结,如果蔚霁初要去影市,那自己岂不是危险?
“不说这些,你不打算回去?”楼墨是第二个这么问的。
“我回与否,有何区别。”蔚霁初眼中沉了下去,语调也清冷起来。
“你不是一直希望.......反正,现下六壬峰由你做主,你还有什么是不放心的吗?”楼墨似乎知道蔚霁初很多事情,但比筱绡更懂得蔚霁初的逆鳞,所以也能与她多聊两句。
“今晚见。”蔚霁初显然不想再听楼墨废话。
楼墨沉默了一会,还是没有再旧事重提,点点头,出门前又转身看了看楚星楼:“及时抽身。”
带上门,楼墨沉闷的走在过道,往外看,就会发现,风雨楼屹立在湘南的中心。楼高千尺,几欲将湘南尽收眼底。俯瞰底下,好似也在俯瞰众生,心中不自觉生出些傲然来。少年手上端着一盆瓜果,吃得不亦乐乎,坐在栏杆上,晃着双脚,一点也不担心会掉下去。
“楼主.......”楼墨看着少年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由扶额,果然在他眼里还是食物比较有吸引力。
“......咔嚓。”少年长了一双杏眼儿,看上去人畜无害,狠狠的咬了一口手里的香瓜。
“楼主,今日的折子看完了吗?楼里的长老们都在找你呢。”楼墨只得认命的问道。
回答他的只是咀嚼香瓜的声音,少年依旧慵懒的坐在栏杆上,时不时往下面看一眼。底下那些蝼蚁众生这样子,真有意思啊。少年把香瓜吃完后,又拿起一个看上去汁水饱满的红果子,漫不经心的吃着,一点也没把楼墨放在眼里。
“她来了。”楼墨无法,只得放弃。
少年吃果子的动作一顿,想了想,嚼着嘴里的果子道:“她门里的人找她都找疯了,她还不肯回去。”
“你觉得她能成吗?”楼墨想到她现在在做的事情,就觉得她简直是个沉默的疯子。如果她成功了,那整个修真界就真的要被颠覆了。
“不好说。”少年停下了进食,看上去年纪不过十七八岁,还带着那股子天真烂漫。
“她总是那样,不听劝。”楼墨只觉得头疼,以前没实力的时候还能被人压着听话,现在没人能压她了.......
“为什么要听劝?”少年一脸天真的反问,那双清澈的杏眼里干净得可怕:“她当初能从凡胎之身爬上来,我不认为她会失败。倘若是旁人,我只觉得是个笑话,如果是她.......”
“嘿嘿.......”少年想到了什么,咯吱咯吱的笑。
“楼主,你今晚也要去影市吗?”楼墨已经放弃跟他辩论了,因为这人也是一个疯子。能从那个时代活下来的人,都不可能是正常人。
“为什么不去?免费的好戏,不看白不看。”少年从栏杆上跳下来,抱着果盆子继续啃:“风雨楼在影市亏了不少,如今也该到讨债的时候了。”
“是。”楼墨应下后,立刻着手准备。
少年看了看天上飞过的白鹤,咬了一口手中的果子:“风云骤变,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湘南气候温和,是富足的鱼米之乡。姑娘们的性子也像水做的一样,温柔软糯。此地最大的特色便是水路众多,桥梁水道多不胜数。时常能在街边看见姑娘们撑着小船,船上载着荷花莲子,或鲜果蔬菜,沿着河道贩卖。入夜后,更是奇观,一条条水道边点起灯火,竟能将大半个湘南的地形勾画出来。
皓月当空,蔚霁初和楚星楼走在街道上,水道两旁的住宅灯火常亮,很是温馨怡人。不同与襄原的飒爽奔放,湘南则是含蓄得犹抱琵琶半遮面,挠的人心里直痒痒。楚星楼左看看右看看,湘南夜里也是热闹的,只是不如襄原那么热烈奔放,小贩吆喝起来也是柔得像棉花。
“阿初,有人。”楚星楼也不回头看,只是小声的说道。
“嗯,不碍事。”蔚霁初知道有人跟着,是风雨楼的人,等进了影市自然便会不见。
楚星楼不太喜欢被人尾随,兴许是还小一点的时候,总是处处被人挟制,因此是恨极了这种感觉。但阿初都开口了,也不好再计较。鬼道的气息越发浓厚,想来影市的入口大抵就在这附近吧。蔚霁初带着楚星楼慢悠悠的靠着水道走着,商贩们忙着招揽生意。
“两位客官.......要不要乘船啊?”冷不丁的,不知何时水道上出现了一艘破旧的木船,看上去年久失修,再多扒拉几下就能沉到水底去。小破灯笼挂在船头,照出一张干腊的面孔,一位老叟弓着身子骨瘦如柴,身上披着蓑衣,声音嘶哑,几乎听不清他吐字。